对面立着的金姨娘睁大眼,嘴角微微抽搐,不禁讪笑一声。
“这……”
“好啊!”
闻蝉转头一看,应声的竟是谢铭仰。
这少年人利落起身,招呼身后的丫鬟:“没听见三哥说嘛,还不快搬椅子来!”
“多谢五弟。”
谢铭仰这嫡次子都带头了,底下兄弟姐妹哪有再端坐的,一时间,乌泱泱一片人起身,一群丫鬟围上来,将椅子再摆紧凑些。
难免有个碰撞摩擦,厅堂里吵得像个集市。
金姨娘见主母面色难看,只得转头呵斥:“都小点声,轻拿轻放啊!”
闻蝉亦在骚乱中起身,谢云章亲自将她那张椅子挪了,仍旧挨着谢铭仰坐。
丫鬟搬来的新椅子,则加到大公子下方。
众人重新落座。
再看闻蝉,眼光又有些不同了。
在这府上,谁不知这三郎最有出息,又打小恭谨知礼,从不行差踏错的。
今日竟这般为人撑场面,不惜落主母的面子。
日后,可有好戏看了。
闻蝉恨不能地上能裂条缝,将自己吞进去算了。
这男人不是一直说,要纳她为妾嘛?
主母再看不上她的出身,为妾总是不难点头的,何必兴师动众大费周章,反引得主母心不悦。
谢云章在想什么?
主位贵妇人神色几番阴晴,见自己小儿子都帮着谢云章,顿时有些后悔幼时为他上进,送他去朝云轩共读了几年书。
这下倒好,少不更事,胳膊肘尽往外拐!
可再气再恼,也不好一下驳两个儿子的面。
也怪她那嫡长子,半天不见回来,都无人训斥两个弟弟。
她轻轻叹口气,只得先道:“开宴吧。”
因是家宴,人多了些,大多是各房归各房说话,丫鬟布菜也忙碌。
“静……”身侧谢铭仰刚出声,便又改口,“闻姐姐,这几年你去哪里了?”
国公夫人坐得近,听见这句,一下凝神过来。
“我……”
“她前些年四处游历,到过许多地方。”闻蝉正欲作答,却被谢云章抢了先。
桌下男人的手,悄然按在她大腿处,示意她不要反驳。
闻蝉便噤声了。
入府前男人千叮咛万嘱咐,琼州嫁人的事,要她烂在肚子里。
谢铭仰便又问:“那这些年,三哥和闻姐姐,时常联络吗?”
“是,她每到一处,便会与我书信往来。我奉命到琼州时,正好与她相逢了。”
扯谎,谢云章面不改色地扯谎,叫闻蝉觉得嗓子痒。
“原来如此。”谢铭仰却一副全信的单纯模样,举起酒盏道,“那如今一道还家,也是皆大欢喜。”
谢云章捏起面前的酒盏,垂眼轻唤了声:“杳杳。”
闻蝉便只能认命举盏,同左右两名男子轻碰一下。
这顿饭,吃得她浑身不舒坦。
谢云章明面上没提她的名分,却是硬要坐实她的名分,上有国公夫人虎视眈眈,下有各房小辈暗中相觑,叫她实在胃口全无。
宴后,谢云章还带着她告辞:“明日要进宫面圣,恕儿子先行回去准备,明日回来再同母亲请安。”
天色渐暗,他又搬出圣上,到底不是从自己肚里出去的,国公夫人只能点点头。
“你去吧。”转头又瞪向自己亲儿子,“老五,你陪母亲说会儿话。”
谢铭仰正望着门口,眼见四姑娘棠茵跟在两个姐妹身后出门,也只得回头对上母亲怒火。
“是,儿子陪您。”
从厅堂里走出来,闻蝉狠狠松一口气。
却也是暂时的。
倘若她要留在国公府,和主母的交锋只会多不会少。
今日是有谢云章和谢铭仰一唱一和,往后自己单独对上国公夫人,还不知要经多少磨难。
夕阳西下,余晖落满绿瓦屋檐。
谢云章却浑然无忧,入眼宅院景象与三年前无异,身侧又牵着自己心心念念的旧人。
就好像,一切终于落回正轨。
他忽而身形一定。
闻蝉低头走路,只觉手臂处一紧。
回头问他:“公子怎么了?”
谢云章望着她,见暮色掩映里,她的面庞虚晃,仿佛天光倒转,回到了许多年前。
少女稚嫩的面颊,与眼前潋滟的女子重合,终于变成同一个人。
“公子?”
闻蝉上前一步询问,男人却忽而俯身,一双手臂穿进她膝弯腰后,一下将她打横抱起。
“谢……谢云章!”周遭人未散尽,主子下人皆有,闻蝉都不敢大声唤他的名讳。
一边慌忙揽他颈项稳住身形,又握住拳,狠狠垂在他胸膛处。
男人极为配合,低笑着闷哼一声。
将她往上掂了掂,俯首至耳畔道:“杳杳,我抱你回去。”
身上挂一个人,谢云章脚步却似比往日更轻盈,大步朝朝云轩的方向走去。
闻蝉眼前景象飞快变换着,若硬要下来,怕是要和他闹一阵,更惹人注目。
回到国公府,她是彻底胳膊拧不过大腿了,只得埋首在男人怀里扮鸵鸟,双臂又不自觉圈他更紧。
真的回来了。
方才宴上太拘谨,此刻才生出几分实感。
朝云轩,记忆里的桃源,时隔五年,要再一次踏入了。
谢云章离家三年,这趟归家,所有人都格外重视。
院里的丫鬟小厮早就集结,见主子抱着人回来,片刻惊讶之后,便自觉分列两侧。
齐声道:“恭迎公子还家!”
谢云章没急着回主屋,抱着人,径直走进东厢房。
那是先前闻蝉单住的屋子。
他嘱咐过要人同主屋一起打扫,推开门,果然整洁利落,物件摆放如初。
就好像,闻蝉只是离开了一日。
双脚落地,屋门在身后合上,挡去一院若有若无的窥视。
“就和你走的那天一样。”
是一样的,的确没叫她觉出一丝陌生。
谢云章的主屋装潢简洁,东厢房却可谓极尽奢华,里头的物件,都是经年累月,谢云章一件一件添置的。
闻蝉定定往前走两步,目光下移,缓缓蹲下身去。
她屋里铺了张宽阔的地衣,是桑蚕丝和羊毛钩织的,上头一团团芍药花,娇翠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