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山公路绕啊绕,终于在朱韵都要忍不住吐出来的时候,班车到达客运中心。
鹤川小学位于镇子边上,教职工平时吃饭,除了食堂就是门口几家小吃店。
来到繁华的镇中心,饿了一天的吴倩楠绝不会放过打牙祭的好机会。
从小吃街逛到菜市场,最后朱韵摆手投降。
吴倩楠在水果摊前挑水果,吃着洋芋糍粑吐槽:“你是小鸟胃吗?怎么吃这么一点点就不行了?”
捂着肚子的朱韵真想翻个白眼:“大姐,一份肠粉,一碗老酸奶和二两抄手,还有你逼我吃的半份炒饭,这叫少?”
“你慢慢挑,我找个药店买点药。”
从来没有如此放纵过自己的嘴巴。
之前是穷没有资格放纵。
后来在湘市寄人篱下,朱韵不管是花钱还是吃东西都很谨小慎微,从不沉湎物欲和口欲之中。
不能,亦不敢。
嚼了两个健胃消食片,站在药店门口,朱韵才好受些。
抬脚准备去水果摊找吴倩楠时,不经意间,朱韵瞥到一张恰好与她四目相对的眼。
眼皮松弛呈三角,发黄浑浊瞳孔却散发着算计的光,再往下看,左侧鼻梁上有颗灰褐色的肉痣。
这张瘦长的马脸,与朱韵印象中的某张脸慢慢重叠——简陋破旧的屋内,在昏黄的白炽灯下,马脸男将昏睡的男孩交到朱喜君手里,垂涎地数着八十张人民币。
朱韵脑袋一炸,人贩子!拐卖严序的人贩子!
他还没有落网?严家这些年没动用势力找到这个恶魔吗!?
朱韵惊恐到深呼吸,她低头四处寻找板砖,发现无果,二话不说抄起药店门口的易拉宝,边拆上面的金属杆,边用她生平最快的速度朝马路对面跑去。
马脸人贩子在社会底层摸爬滚五十载,早就精于察言观色,在朱韵眼神变幻的一秒就知道碰到了仇家或者苦主。
不等朱韵拿起武器,虽然那张挂着治疗常年老宿便的易拉宝,怎么看都称不上武器吧,人贩子早扭头钻进身后的胡同巷子即。
“别跑!”朱韵眼看他湮没在错综复杂的巷子里,着急指着男人消失的方向喊道,“抓人贩子!这里有人贩子!”
周围的行人偶有驻足,有的稍稍朝巷口望了眼,发现没人,纷纷向朱韵投来‘年纪轻轻,怎么脑子就坏掉了’的疑惑眼光。
朱韵太着急,注意力全然在对面,完全忽略了马路上来往的车辆。
如果当时她能阻止朱喜军买下严序,她就不是严父口中的共犯!
她就再也不用和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划清界限。
既然回不到过去,那就让她亲手将这个罪魁祸首送进监狱。
这是她唯一赎罪的机会,朱韵,你不能丢了这次机会。
吱——长长的刹车。
“草泥马!过马路不知道看车吗!没长眼啊!”白色轿车男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高亢尖锐地咆哮,“他妈的想寻死,就滚远点!别连累别人!”
朱韵没有翻过第二道防护,她趴在栏杆上眼睁睁地看着人贩子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
最后的机会没了。
全世界除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朱韵什么都听不到。
提着水果目睹了一切的吴倩楠,看着差点被车撞飞的朱韵,心提到嗓子眼。
手里的水果滚落一地,她快速穿过车水马龙,最后慢慢走向瘫坐在地,满目疮痍的朱韵跟前,轻声问道:“小朱老师,你,你怎么了?!”
不知过了多久,朱韵从失神中回归。
看着一脸担心的吴倩楠,她拽着身后的栏杆缓慢站起身,嘴角扯了个苍白的微笑:“我没事。”
“没事就他妈滚蛋!以为仗着漂亮全世界就惯着你啊!”刚才的司机下车查看情况,见朱韵没受伤又气又恼,语气十分不友好。
“你怎么说话呢!没看到我朋友刚才在喊人贩子吗!见义勇为……”
吴倩楠扶着朱韵准备回击,被朱韵拦下,她连忙鞠躬致歉:“对不起,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司机看美人态度诚恳,又听吴倩楠刚才的说辞,嚣张气焰瞬间被浇灭,摸了摸鼻子掩饰尴尬:“下次注意啊。”
朱韵笑着点头:“知道了……倩楠你能叫车吗,我手有些抖。”
司机将路边残破的易拉宝扔进垃圾桶后,听到朱韵的话,咳嗽了声:“我是滴滴司机,你们要去哪儿?我送你们过去。”
正在滑手机的吴倩楠,点头致谢:“谢了师傅,鹤川小学。”
朱韵同样道谢,坐进后排座椅后,收敛笑容,沉下头不再说话。
司机师傅和吴倩楠嗨聊一路,得知两人是支教老师,司机更是对自己刚才的态度连连抱歉,下车后连车资都不要。
朱韵掏出手机,扫了车上的收款码转了六百,客气笑道:“今天多亏您及时刹车,我的小命是您救的,您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
司机大哥呵呵笑了笑,又语重心长地嘱咐了一番注意安全,便驱车离开。
回宿舍的路上,憋了一路的吴倩楠,终于问道:“小朱老师,你怎么知道那是人贩子啊?”
朱韵又撒谎:“因为我之前在电线杆子上看到过那人的通缉令。”
吴倩楠才不信她的鬼话:“你刚才义无反顾,不顾生死的样子真可怕,我差点以为……嗐,不说了不说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话锋一转,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朱韵:“小朱老师,你要不要去看下心理医生?”
“哈?”朱韵一愣。
后者点头,肯定地重复:“你没听错,你真的应该看下心理医生。”
“注意力不集中、食欲不振、情绪莫名低落和焦虑、睡眠质量差、没有安全感,而且我刚才在你身上还看到了轻生的念头,小朱老师,你好像得了抑郁症……”吴倩楠一脸担忧。
朱韵失笑:“开什么玩笑,我吃得好睡得好,对生活充满希望,怎么会得抑郁症。”
“看,你又在强颜欢笑。”吴倩楠指着朱韵的脸,一本正经道,“每次你都是用这种假笑掩饰心里的不安。”
“小朱老师,我见过你真正笑过的样子,第一次你我见面、在课堂上面对学生们的时候,你都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其他时候,你一直在用这张笑脸将别人拒之千里。”
朱韵脸上的表情僵住,低头走路:“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