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秋月见她问完沈钧安,就一副愣怔的模样,叹气道:“二姑娘还是这样,都为他寻死过一遭了,怎么还看不开呢。”
许念震惊:“啊?”
周姨母适时插话:“那日你非要追到县衙,说全城都知道你喜欢沈钧安,若他不娶了你,你也没脸活下去了。”
坐在轮椅上的崔怀嫣冷冷补充:“可惜那位沈大人誓死不从,客客气气又把你给送回来了。”
许念瞪眼:“嚯!”
秋月继续哭哭啼啼:“姑娘回来后一时想不开,就在前晚投了湖!”
许念叹气:“哎!”
众人面面相觑,这二姑娘从鬼门关走一遭,脑子确实出了点毛病,以前提到沈钧安就寻死觅活,怎么现在跟在天桥下听说书似的。
可许念却在想,两年未见,沈钧安竟然一点也没变。
当年他寒窗苦读爬到顶峰,还未实现心中抱负,就被不明不白被踢到谷底。
做个远在权力中心之外的七品知县,可能一辈子也翻不了身。
他若愿意和崔氏联姻,不光能在渝州捞到不少油水,借岳父的产业做出一番政绩,说不定还能靠着和崔贵妃的姻亲关系,在皇帝面前进言,让他升迁回京城。
毕竟自己这原身对沈钧安一片痴心,若被他顺手利用往上爬,也只是做了天下男子最擅长之事。
可沈钧安偏偏不愿。
这倒是让许念回忆起他们的初次相见,也是前世她唯一一次和沈钧安的交集。
那是在殿试之后,沈钧安以新科状元的身份站在御花园的翠竹之下,一身青色襕袍,璞头簪花,身姿如修竹挺拔,温润如玉生光。
这人的气质太过特别,让许念忍不住停下步子,默默地看了他许久。
沈钧安转头看见她,见她身穿二品官服,便朝她躬身行了个礼。
许念见他手里不知攥着什么东西,便好奇问道:“你手里拿着什么?”
沈钧安将手掌展开,道:“我看这片竹叶生的清雅端正,可惜被风吹落在泥地中,与其让它被人踩踏,不如把它捡回去,夹在书页中做一片书笺。”
连一片竹叶都如此珍惜之人,要不就是极其温柔,要不就是极其虚伪。
无论是哪一种,许念都很讨厌。
于是她抬起下巴,颇有些霸道地道:“我不是读书人,但是这竹叶我看上了,把它让给我吧。”
沈钧安一怔,随即笑了笑道:“既然如此,就将这片竹叶赠予许大人了。”
许念眯起眼:“你知道我是谁?”
沈钧安仍是带着笑,道:“在这皇城里,只有许都督看起来这般肆意无畏,希望大人会好好善待这片竹叶。”
许念愣了愣,竟没从这话里读出讥讽的意思。
世人都恨她怕她,尤其是那些自命清高的读书人,都骂她是祸乱朝纲的佞臣,见了她都要绕道走。
唯有这位新科状元郎,看到她时既无谄媚,也无鄙夷。
他只是淡然而坦荡地,赠了她一片竹叶。
她后来的确把这篇竹叶好好收在了书页中,可这个人,却因为自己被斩断了仕途,彻底掉进了污泥里。
想到此处,许念低头笑了笑:当初自己被问斩的消息传到渝州,沈钧安应该也觉得大仇得报吧。
自己的死讯能让多一个人感到痛快,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可她这笑容落在屋内的众人眼里,实在是有些吓人。
孟氏又哭了起来,“这可怎么办啊,老爷走了,青儿又这样痴痴傻傻的,咱们家真要被人吃干抹净了!”
许念听得一愣:“老爷……我爹他……去世了?”
孟氏哭得更凶:“青儿你连这都不记得了!若不是你爹半年前去世,你就不会因为那群想瓜分家产的叔侄,急着去找夫婿守住家业,也不会被逼到县衙去找沈大人,更不会想不开自寻短见了。”
周姨妈连忙将她抱住安抚:“姐姐要先保重好自己,其他的事慢慢再说。”
许念这才知道,原来崔承华在半年前出门谈生意,竟遇到意外去世,留下家中两个未嫁的女儿,和一个不担事的主母孟氏孟娴之。
崔老爷在壮年突然身亡,对孟氏仿佛天塌了一般,她伤心到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差点和崔老爷一起去了。
周姨妈是孟氏的胞妹,半年前以探望照顾姐姐的名义,带着女儿周婉儿来了崔家,两人住下就不走了。
孟氏正是六神无主之时,俨然把周姨妈当了救命稻草,事事都指望她帮自己做主。
而渝州崔氏除了在京中做官的大房还有两房嫡系。
可这两房的兄弟都不堪大用,侄子们也是纨绔之辈,平日里只靠着崔老爷手上分的几处织坊吸血,如今崔老爷死了,他们都虎视眈眈盯着这份家业呢。
许念只需要稍稍分析,就明白现在崔家面临是怎样的困境。
主母软弱,对娘家人言听计从,大女儿心智成熟却有腿疾,就算想撑起家业也事事受限。二女儿娇养在闺中,满脑子只有情郎。
若是寻常人家,无非是日子过得艰难些,可偏偏她们守着的,是渝州最大的织坊生意,是崔家世代积累的基业。
这么大块肥肉,必定会引得多方争抢,所谓亲戚,未必不会成为想要撕咬她们手中肥肉的毒狼。
难怪人人都觉得崔辞青不堪重负要寻死。
据说她被救起后失去意识躺了两日,若不是自己上了这具身子,崔家二姑娘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许念很快打定了主意,既然老天让自己成了崔家二姑娘,她就该用这具身体好好活下去。
上辈子她还有许多事来不及做,而渝州的崔家织坊,正好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许念将手里一直捧着的药碗放下,看着站了满屋子的人,决定先搞清楚一件她从刚才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她觉得,崔辞青并不是投湖而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