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钧安此时才真觉得有些意思。
以往他对这个表妹的印象就是死缠烂打,令人避之不及。
知道她竟然为了自己而寻死后,他并未有任何感动,更是觉得可悲又无奈。
没想到这次侥幸能死而复生,表妹竟完全变了个样,变得这样……大胆。
她为何敢笃定,凭一张掩人耳目的药方,自己就会配合她演这场戏。
而且他们此前并未通气,她怎么确信自己明白应该怎么演下去?
于是沈钧安没有开口,只是将那张纸压在手心下,目光别有深意地往堂内一扫。
崔家叔侄被看得越发汗流浃背了。
但沈大人不说话,他们也不敢随便开口,生怕开口就会被当了心虚。
许念眼里藏了抹狡黠:看来她赌的没错,沈钧安就算暂时不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凭他的头脑,也一定知道该如何配合。
毕竟沈大人是凭一篇策论就让内阁众人赞叹,又在殿试上惊才绝艳的状元郎。
说来也残忍,若沈钧安没有展露这般光芒万丈的才华,也许就能按部就班进入翰林院,熬十几年资历熬到高位,安稳度过余生。
可沈钧安是注定会一飞冲天的人,偏偏他又是姓沈的,沈太后不会放弃把他拉进自己外戚势力。
所以明景帝萧应乾左思右想,在彻底解决沈太后之前,只能狠心斩断沈钧安的翅膀,将他暂时扔在渝州,一扔就是两年。
而此时沈钧安震慑了众人,才抬眸又看向她,似乎在等她怎么做。
许念心领神会地叹了口气,眼眶立即红起来,道:“表哥现在明白了,我为何不敢说出来。爹爹走得突然,家里只剩几个弱女子,就算被人欺负上门,被算计差点丢了性命,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她突然扯过沈钧安压着的那张纸,转眼就给撕了个粉碎。
然后她楚楚地朝他一拜道:“家丑不可外扬,这案子以后全交由表哥来办,我们母女势单力薄,也不敢往下追究了。”
崔家叔侄好似被人打了一巴掌:说是不敢追究,这不是把欺负弱女、谋财害命的帽子给他们戴上了。
于是崔承理梗着脖子,道:“沈大人,供词里面写的到底是谁?若真是咱们崔家人,我们谁也不会徇私,必定会把他送去官衙!”
“爹爹!”崔杭突然冷笑道:“那份证词真假还不知道呢,堂妹急着撕掉是因为心虚吧?”
许念一脸惊讶:“堂哥难道不信沈大人,觉得他会徇私?”
崔杭被她噎得一口气差点没顺过来。
沈钧安虽然只是七品县令,但是在整个渝州赫赫有名,百姓把他当青天老爷敬仰,知府的官员们也欣赏他的政绩,平时对他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
自己一个捐官的小县丞,哪里敢公开说沈钧安的不是。
而此刻堂妹躲在沈钧安身后,一副狐假虎威的模样,看了就生气,偏偏还拿她无可奈何。
这时沈钧安轻咳一声道:“供词我已经看过了。至于这份供词是真是假,真相到底如何,等我先查明那丫鬟的死因,迟早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然后他站起身,道:“但是在那之前,所有人必须留在这里,省得到时候人多眼杂,会有嫌犯破坏证据。”
他说完这句话,身材壮硕的捕快周鼎非常自觉地抱着佩刀站在门口,把满屋子人当了嫌犯看管。
众人面面相觑,敢怒不敢言,孟氏这时清醒一些,吩咐下人送了茶点过来,招呼大家稍安勿躁。
而沈钧安走到花厅门口,突然转身问道:“表妹不准备带我过去吗?”
许念似是才反应过来,迎着众人各异的目光,大摇大摆跟在他身后走出去。
出门后,长跟在沈钧安身边的文吏白晋察言观色,自觉远远地走在后面。
回廊上只剩下两人并肩而行,沈钧安突然偏头问道:“还要继续装吗?”
许念眨了眨眼,软声道:“方才被他们那群人围着逼问,情急之下才说我手上有供词的,表哥可千万不要怪我。”
而沈钧安深深看着她道:“不止吧,你把那份假供词给我,是想让我以此为借口,阻止他们去凶案现场是不是?”
许念弯起眼眸:“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表哥,虽然我手里没有供词,但我觉得他们之间一定有人有问题。”
沈钧安此刻很确信:崔辞青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让她整个人变得完全不同了。
以前这双眼看向自己的时候,总是带着三分深情七分痴迷,吓得他几年都不敢踏进崔家的门。
可现在这双眼变得澄明而无畏,似乎世上没什么能让她烦恼阻碍的事,整个人都鲜活明亮起来。
许念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叹了口气道:“这次从鬼门关死里逃生,让我想通了许多事,以往的执念也都淡了。”
她咬了咬唇,继续道:“以前我那样的纠缠,表哥也觉得困扰吧。名声对我已经不再重要,可表哥不一样,做个清官必须在百姓眼里对人毫无亏欠,不该和哪家未出阁的女子牵扯不清。还有,若你真想求娶谁家姑娘,人家也会被这个麻烦吓跑。”
沈钧安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嗯,确实长进了,还会拿这种事来要挟自己。
而许念抬眸与他对视,道:“以前都是我的错,若是表哥能帮我解决这件案子,作为回报,我以后再也不会缠着你了,咱们都给彼此解决了个大麻烦,怎么样?
沈钧安忍不住失笑,表妹这可不止性情大变,还把她爹的生意人做派学到了十成十。
开始是她要纠缠,现在是她要放弃,怎么还能说成自己得了她的好处需要回报似的。
于是沈钧安道:“表妹无需多费心思,这案子既然交给县衙,我自然会追根究底好好查办。”
而许念假装听不明白,笑得很开心道:“沈大人这是答应了,那咱们就击掌为誓!”
然后她先伸出手来,沈钧安被她眼巴巴地注视,也只能抬起手掌,然后掌心就被轻轻碰了下。
指腹撩动掌心的纹路飞快滑过去,留下痒痒热热的触感,像被调皮的小虫啃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