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煊致仕回乡后,靠着积攒下来的银子,在永州城里买了几处宅院。
他今日给夫人办寿宴的地方,就在靠近城郊的一处温泉山庄里。
因为纪煊近年来越来越怕冷,前几年依着石荣山温泉池建了这座山庄。
山庄分为外院和内院两个部分,外院用来宴客,内院则建在温泉池的另一边,三面环山,哪怕是在冬日,也能借助温泉的热意,让院内能保持融融暖意。
因为连下了两天雪,所有宾客都将马车停在了山下,走上一小段山路赴宴。
当许念他们到了庄子里,没想到来的宾客并不太多。
他们大约能猜到是什么原因。
纪煊亡妻的两个儿子在京城当官,女儿也嫁进了侯门,他们才是永州纪氏将来的仰仗。
而纪煊的继室比他的长子年纪还轻,出身也不太好,为此他的几个子女都很不满,觉得这个小继母给家族蒙羞。
现在纪煊大张旗鼓给年轻的秦氏办生辰宴,若有宾客前来恭贺,万一被他的子女记恨了怎么办。
要知道纪煊已经六十有余,还不知能活多久,而秦氏膝下只有一名六岁的儿子,到时候他们最多分得些田地、银钱,说不定还会被逼着从家族中除名。
所以连纪家的族人,也只是派人送了礼过来,真正来赴宴的没有几个,庄子里看起来冷冷清清的。
而这其中最能撑得起场面的,是永州府衙的通判赵正青,毕竟纪煊也是曾经的内阁次辅,他是代表府衙而来,让纪煊不至于那么没面子。
眼看着宾客已经到齐,纪煊被一位妾室周姨娘扶着从内院过来,腿脚已经明显有些不利索。
他回乡时带了两名妾室,其中一位在前年病死,她所生的两个庶女也早已嫁人。
剩下的这个周姨娘只生了个庶子纪涟,留在家中帮忙打理纪老爷在永州的产业。
纪涟和秦氏一同走出来,正在小声对她报着今日的礼单。
秦氏今年虽已经三十,但保养的极好,眼角眉梢全是风情。
她身后还跟着八岁的小少爷纪君,纪煊老来得子,对他十分溺爱,也养成了纪君唯我独尊的性子。
沈钧安看见纪煊便上前行礼:“在下乐陵县县令沈钧安,今日来贺纪夫人寿宴。”
纪煊点头,又看他身后的江临,问道:“这位是?”
江临知道他不会认得自己,因为纪煊致仕时江临刚在卓北出生。
于是他笑着道:“我是沈大人的表兄,正好在路上遇着了,听说表弟要来赴宴,我也来凑个热闹。纪老爷放心,我此次特地准备了厚礼,不会白吃您的宴席。”
他故意摆出一副纨绔公子模样,纪煊也就笑笑未再深究,又同旁边的赵正青攀谈起来。
而另一边,秦氏则是拉着许念的手,寒暄着崔怀嫣的近况。
秦氏曾见过和父亲一起来拜访的崔怀嫣,对这位不良于行,但聪慧能干的崔家大姑娘很是钦佩。
许念边应付着,边偷偷瞅着纪煊,他如今已经到了花甲之年,腰有些佝偻,发髻全白,连伸手拿茶杯都有些不利索,难怪旁边得有个姨娘贴身服侍。
可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只是一时也想不明白。
而沈钧安记挂着师父的安危,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并未发现师父的踪迹。
但他若是直接找纪煊发问,极有可能会暴露他的来意,直接被赶出去。
这时,庶子纪涟走过来,俯身对着纪老爷小声说了什么。
纪老爷神色一凝,站起来道:“各位抱歉,内院出了点事,我先去处理,待会再来招待大家赴宴。”
然后他示意秦氏以主母身份留下,尤其要招待好今日最大的官赵正青,自己则跟着纪涟匆匆往内院赶。
许念这时摆脱了秦氏的纠缠,走到沈钧安身边小声问道:“你说,寿宴即将开始,他到底有什么急事要回去?会不会和你师父有关?”
沈钧安也有此疑惑,如果师父真在这儿,极有可能被藏在了内院。
江临从旁边伸个脑袋过来,道:“有什么好猜的,我们自己去看看不就好了。”
可他们是来做客的,主人家不邀请,怎么进得了内院?
许念看着旁边无聊耷拉着脑袋的小少爷纪君,把他引到院子里道:“小少爷,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
纪君根本不想待在这儿,一听眼睛都亮了,连忙问道:“有什么好玩的?”
秦氏见几人陪着儿子在院子里玩耍,也没太在意,对赵正青笑着道:“上次老爷送给赵通判的那幅画,赵通判可还满意?”
院子里,许念将纪君手里抱着的玩具拿过来,然后假装变戏法,一抬手那球就不见了。
纪君张开嘴就要哭,许念一脸神秘地道:“现在那个球已经变到你自己的房间里了。不信你就带我们去,我给你找出来。”
纪君瞪大了眼,他急着找回自己的球,毫不犹豫就领着几人往内院走。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想要阻拦,但是小少爷恶狠狠瞪她们一眼,于是也不敢出声。
内院到外院隔着温泉,只有一条通道连接,纪君记挂着自己的球,快步领着几人走了过去。
偏偏这时秦氏也和赵通判起身走向内院,正好看见几人的背影,脸冷下来,面色不善地问道:“崔娘子为何要到这里来?你姐姐可不是这么唐突之人。”
纪君连忙大喊:“娘亲,是我让姐姐他们陪我玩的,我要找我的球!”
秦氏看了眼旁边站着的江临和沈钧安面色铁青,赵正青却笑着道:“夫人莫要紧张,小孩子玩闹罢了,等下见到了纪兄,我来和他说画的事。”
就在这时,秦氏突然望着不远处,发出尖锐的惨叫声。
几人一惊,同时朝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因他们所处的地势较高,内院的所有房间都是绕着大大小小的泉池而建,他们正好看见一间房敞开的窗户之内,有一人正对着他们的方向,用力将面前的人一推。
“老爷,是老爷!”
在秦氏凄厉的喊叫声中,众人都看着纪煊捂着胸口倒地,而地上还躺着一人,似乎早已没了气息,血已经流了一地。
赵正青连忙想要赶过去,可他对内院地形不熟悉,看不清到底是哪一间房出的事,于是大喝一声:“哪来的恶徒!竟敢在永州通判面前行凶!”
那凶手一惊转身不知藏到了哪里,而沈钧安攥紧拳,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发凉。
从他的角度看得再清楚不过,那人是陈伯玉。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亲眼看到师父杀人。
眼看秦氏吓得差点晕厥,许念连忙扶住她下滑的身体道:“秦夫人,快带我们过去!”
外院的小厮护卫们听到吵嚷声,连忙想要跑过来救人,宾客们也想往这边来看出了什么事,可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敲钟声,似乎是哪里的寺院在做法事。
而在这声音之下,山体的积雪崩落下来,小厮和宾客们都吓得往回躲,发现雪崩已经埋住了那条通道,将整个内院彻底与外面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