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听得心口一酸,感觉自己的肩膀上有些湿濡,是江临哭了。
她从未见过江临哭过,哪怕是当年在边境,他们被被困在死人堆里,江临也只是骂骂咧咧,说自己就算只剩下一口气,也要多杀几个北戎蛮子才够本。
她也从未想过江临会为自己哭,前世在诏狱里,毒气侵入五脏六腑的疼痛过后,她想到死后就能无知无觉,竟觉得有些解脱。
原来还会有人为她这般伤心,这般牵挂,令她延迟生出些愧疚。
于是拍了拍他的肩,哑声道:“我这不是回来了,活生生的回来了,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让你看到我死在你面前了……”
“闭嘴!”江临想到那样的画面就心颤,恶狠狠用下巴压着她的肩道:“不许再提这个字,也不许诅咒自己。”
这时,宋云徽终于忍耐不住,走过来用力扒开江临,道:“你抱够了没!”
江临眼睛还红着,后知后觉自己刚才那样十分丢人。
于是他揉了把脸,故意调侃道:“你紧张什么,我把小念当做知己挚友,对她可从未有过非分之想。我又不是你,抱一下怎么了?”
他看着宋云徽阴沉的脸色,笑道:“你要想找人吃醋,找沈钧安去呗,我看他才是个大威胁。”
这下许念也变了脸,拍了他骂道:“你说什么胡话,无端端提别人做什么!”
江临望着她啧啧道:“你要真不在乎,为什么怕我提他?”
“够了!”宋云徽瞪着他道:“你大半夜跑来我找我质问,逼着我安排你们见面,现在好不容易才和她相认,就是为了聊沈钧安的?”
江临被他戳穿,更显得许念进门时,他故意不理是在装腔作势,于是大声道:“我可没说过让你叫她过来,是你自己上赶着当和事佬的。”
宋云徽白了他一眼道:“也不知是谁一脸委屈,说阿汝不愿和你相认,若把你逼急了,就要冲进崔家把她绑出来,那我自然只能赶紧让你们见面,把事情都说清楚。”
江临一时语塞,随即把下巴一抬道:“那是因为,我有很重要的事要问她!”
许念笑眯眯地看着他,然后倒了杯酒举起道:“是我不对,我不该瞒着世子,给你敬杯酒赔罪总行了吧?”
江临看着她的笑脸,被哄得那口气彻底消了,又拍了下楞在一边的宋云徽道:“我们可都是你喊来的,这酒你不喝啊?”
宋云徽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好好好,我也陪世子喝一杯,你别怪罪我了,行了吗?”
江临同他们一起喝完了酒,胳膊肘撑在贵妃榻上,半躺着叹了声,道:“没想到,今生今世,咱们还能有一同喝酒的机会。”
许念被他说的心头唏嘘,许多片段涌进回忆里,烈酒从喉咙流进血液,牵扯着灼痛心脉。
于是她又倒了杯酒,问道:“你刚才说,有很重要的事问我,是什么事?”
江临正色道:“到底是谁下毒害你?你有没有看到他的脸?”
许念摇头道:“我醒来的时候,只看到狱卒都已经死了,然后就不能动弹,我知道是中了毒,却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那不是我所熟悉的毒药,应该是被有心之人秘制出来的。”
江临又问:“可我明明记得,你我在叶城守城时,也差点中毒过,但是你很快就能恢复。你说因为你从小体质特殊,你叔叔曾经给你试过很多毒药,培养你身体对毒药的抗性,所以普通毒药都对你无效。”
许念点头道:“没错,这事没有几个人能知道……”
她突然停住,问道:“你想说,杀我的人是对我很熟悉的人,你看到什么了吗?”
江临紧紧抿唇,似乎在犹豫什么,过了会儿才道:“没有,我什么都没看见,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看到凶手的模样?”
许念默默看着他,总觉得他隐瞒了些什么事。
但是她相信江临,若他不想说,必定有不想说的理由,因此也没有追问下去。
宋云徽这时开口道:“所以说,毒害阿汝的凶手,知道陛下要派人救她,也知道她并不怕普通的毒气……”
他皱眉想了想,问道:“莫非真是崔贵妃?”
“毕竟她是陛下的枕边人,也许陛下对她透露过许念的事,又无意中让崔贵妃知道了,他想要在行刑前派人将阿汝救走,再把她偷偷囚禁起来。崔贵妃本就视阿汝为眼中钉,自然不会让她活下去。”
江临却摇头道:“若不是你告诉我,这件事连我都不知道。陛下那般谨慎,怎么会让崔贵妃知道自己会偷偷救下小念。”
宋云徽又道:“可如果是沈太后一派的人,怎么会对阿念如此熟悉?更不可能知道陛下的计划。”
江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可他甩了甩头,转向许念问道:“你还想回京城吗?想要给自己报仇吗?”
见许念眸光一沉,他拍了拍胸脯道:“你若想报仇,我江临第一个帮你,咱们一起出生入死那么多次,这次我一定站在你身后。”
许念笑了笑道:“世子准备怎么帮我?卓北王是萧应乾的舅舅,他一生忠君爱国,死守边疆,功绩能流芳后世,被万民称颂。你是他儿子,也是萧应乾的表弟,所以你绝不能做任何背主之举,让你父亲的英明毁之一旦。”
这话不光让江临愣住,连宋云徽都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他们没想到许念会说的如此直白,她甚至没有把仇恨绕到谁身上,而是直指向皇位上那个人。
可许念却一脸轻松道:“咱们好不容易能再相聚,何必提什么报仇不报仇的。我现在身在渝州,是崔家织坊的二姑娘,离京城,离那个人越远越好。”
江临仰头喝下一杯酒,道:“罢了,你不如和我回卓北去,那里天高云阔,当初你交给我的事,咱们可以一起完成!”
许念撑着下巴看着他笑:“我以什么身份和你回卓北,怎么和你一起练兵?我已经不再是皇帝指派的监军,卓北军为何要听我的?”
江临很困惑地想了会儿,皱着眉甩了甩脑袋道:“总会……总会想到法子,总之你要和我回卓北,渝州有什么值得你留下的,你喜欢做生意吗?做生意不是有他吗?”
宋云徽叹了口气,道:“世子喝多了,既然想不明白,就别随便思考了。”
江临朝他吐出口酒气,愤愤道:“你是不是在说我没脑子!那你来想,怎么把她带到卓北去?难道真让她一辈子留在渝州,小念甘心,我可不甘心!”
许念被他闹得也有些头晕,下巴搁在桌案上想:渝州有什么值得自己留下,大概是因为,有了一个家吧。
还有一个,她想要远离,却又舍不得远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