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安。”
阿妮娅看到尤安,满脸欣喜地走上前去。
尤安站在广场的一角,静静地望着统治议会前的广场。
在那座高耸的演讲台上,阿尔丁正面对着无数海布登的组织成员发表演讲。
而在他身旁,是三颗血淋淋的人头——尤尔德里克、吉诺和塞尔法的首级。
“血腥的场面往往能震撼人心,让观众更加投入。他的煽动能力倒是不俗。”
“你是指阿尔丁?”
“是啊。而且他的措辞很有趣,话里话外,都在默认听众是些人渣,但却不会让他们感到愤怒或不悦。”
“的确是个能干的家伙。”
阿尔丁的演讲内容,表面上是在谴责休金骑士团的袭击,痛斥他们杀害了三名议员。他呼吁众人,不能让这三位逝者白白牺牲,因此必须召集白鸦圣骑士团,为他们讨回公道。
到这里,演讲听起来还算正常,然而其中暗藏了几处微妙的信息。
他在话语间巧妙地塑造了一种叙事——复仇,理应交由“肩负崇高使命的荣誉骑士”来完成。而至于他们这些人,只不过是无力的平民,在风暴中飘摇不定。与此同时,他又潜移默化地传递了一个讯息,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海布登的团结。
可讽刺的是,海布登的居民,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讲荣誉的一群人。
至于那些死去议员的手下,此刻正在逐渐投靠阿尔丁和奥佩尔特的麾下。
他们其实并不算真正的“弱者”,但在这两大骑士团的夹缝之间,他们的处境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总结来说,就是让那两大骑士团厮杀,我们袖手旁观,而死去的三名议员,不过是妨碍团结的绊脚石。聪明的人早就明白了,即便是不够聪明的人,也会在不知不觉间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
“事关自身利益时,人的头脑总是转得飞快。更何况,这也是个相对稳妥的结局。休金骑士团的威胁虽令人忧虑,但如果他们只是砍下三颗人头就撤退,那损失已经降到了最低。而若是因为这三颗头颅就贸然联手反抗,那就意味着要直接与帝国为敌,他们当然不愿意承担这种风险,所以甘愿接受这个‘无力的弱者’形象。”
“拉斯到底想把这座城市变成什么样……”
“等白鸦圣骑士团被清除后,大概会进行彻底的洗牌吧?毕竟,这本就是拖延许久的计划。更何况,阿尔丁曾是个臭名昭着的奴隶贩子,而海布登城里,像他这种人渣可不在少数。”
“奴隶贩子?”
“是的。”
尤安环抱双臂,凝视着台上演讲的男人。此刻,他已经找不到任何让那个人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至于休金骑士团放任奴隶贩子横行的事情,他并不关心。即便在他还是皇帝的时候,他对亚人种的待遇问题也未曾积极干预。
这份仇恨,从头到尾都只是他的私人恩怨。
“真的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开口的是迪尔蒙德。他抱着手臂,目光落在三颗死去首领的头颅上,神色复杂。
“怎么?如果不是我动手,迪尔蒙德爵士你会亲自动手砸碎他们的脑袋,不是吗?啊,难道是因为他们的头还完整无损,你感到不满?”
“不是……我是觉得,既然最终还是要让白鸦圣骑士团照命令行事,那我们何必插手?当然,我们确实从中得到了些助力,但说实话,那些助力并不足以弥补我们暴露力量的代价。”
阿妮娅轻笑一声。
“你可以更坦率一点。归根结底,你是不喜欢拉斯大人亲自现身吧?理由有很多,但我可以帮你总结出三点:
第一,我们必须让外界看到,我们有胜算。
第二,如果不提前亮出实力,我们安插在内部的人可能会遭到清算。
第三,海布登必须表现出‘被胁迫’的样子,而不是‘主动合作’。”
“胁迫?”
“今天发生的事情,百分之百会走漏风声。也许暂时不会,但迟早会传出去,毕竟目击者太多了。一旦消息传开,帝国必然会追究责任。到那时,只有‘被胁迫’的说法,才能成为海布登最好的辩解。
如果我们不现身,只是暗中剿灭白鸦圣骑士团,帝国反而会怀疑我们在暗地里与海布登达成了某种协议。”
迪尔蒙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唔……你的话确实有道理。但问题在于,教会是否会接受这个说法?光是拉斯大人现身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让整座城市陷入混乱了。”
“如果教会真的如传闻那般行事,那他们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尤安轻声说道。
迪尔蒙德和阿妮娅听到他的低语,纷纷转头看向他。
尤安看着那些被煽动的市民,目光深邃,嘴角微微勾起。
“真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啊……”
拂晓时分,夜色依旧沉沉,未曾完全褪去。
白鸦圣骑士团的副团长卡米尔步履匆匆地闯入伊丹的营帐,带来了紧急军报。
然而,映入她眼帘的,并不是那个正在为战斗做准备的伊丹,而是一个刚刚经历过厮杀,正一边擦拭血迹、一边冷静整理盔甲的伊丹。
空气中,血腥气尚未散去。
卡米尔的目光落在倒在地上的男人身上,他的头颅滚落一旁,脸上凝固着死前的惊恐。
“海布登递交了投降书。”
她越过尸体,将投降文书递给伊丹。上面的内容清楚表明,海布登接受了伊丹提出的所有条件,无一例外。
伊丹接过文书,随手用它擦拭剑刃,然后毫不在意地将其丢在地上。
“尸体怎么处理?”
“随便包裹一下,扔进茅坑里。等撤退时,让它和粪水一起埋了。”
“明白。”
卡米尔在整理尸体时,手指触碰到衣物间夹藏的某样东西——那是一枚教会的徽记。
死者,竟是教会中的某位神职人员。
他的面孔陌生,显然是从外部派来的。
卡米尔没有多言,她悄然摘下徽记,塞进自己的口袋,然后继续收拾尸体。
“看来是中央派来的使者。”
“没错。他的命令是,别碰海布登,立刻撤退。更重要的是,他让我们追踪那个黑发的小鬼。”
这家伙,应该算是教皇的特使。
如果让外界知道伊丹砍下了特使的头,那不仅仅是他的职位不保,甚至会遭受教会的严厉惩处。
“我从未听说有特使抵达。”
“啊,对了,如果有人来打听特使的下落,就说他死于休金骑士团之手。”
“我会让所有人这么传达。”
至于情报泄露的问题,两人都没有放在心上。
对于白鸦圣骑士团而言,世间一切事务皆可忽略,唯有他们的信念不容动摇。
自骑士团成立以来,他们的夙愿只有三个:
杀死拉斯·劳德。
摧毁休金骑士团。
建立一支只效忠皇帝的圣骑士团。
如今,他们距离目标已近在咫尺,至于什么黑发的小鬼,根本不足以让他们分心。
伊丹抬头,望向远方,脑海中浮现出那位自称“皇帝之声”的教皇。
他尊敬教皇,却始终无法摆脱心中的疑虑:
当有人说,“教皇曾与皇帝同行”时,他总会隐隐感到违和。
作为皇帝的代言人,他的格调,未免太低了。
曾与皇帝并肩作战的人,个个都是彪炳史册的传奇人物:
大将军巴尔斯·瓦尔特,他的军团曾横扫战场,无人能挡;
降服巨龙的骑士盖雷德·加因,一剑令龙族俯首称臣;
屠杀西方巨人王的迪斯马斯·迪尔伯,以凡人之躯踏碎巨人帝国;
世界上唯一的大魔法师戴恩·多尔蒙特,他的法术足以颠覆天地。
然而,如今皇帝已逝,而唯一能代表皇帝之声的,竟是那个毫无威望、满脸狡诈的老者,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团长大人?我们该准备入城吗?”
见伊丹迟迟不语,卡米尔低声问道。
伊丹缓缓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自嘲。
“抱歉,刚才竟生出了一些不敬的念头。看来,在大业即将完成之际,反而更容易胡思乱想。”
他的目光转向远方的城池,嘴角微微扬起。
“告诉所有人,不是入城,而是准备战斗。休金骑士团一定藏在城内。”
他顿了顿,随即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另外,做好突击准备。”
“突击?”
卡米尔微微一怔,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再次确认。
伊丹眯起眼睛,嘴角带着一丝嗜血的弧度,
“没错,突击。”
东方天际泛起一抹绯红,晨曦缓缓铺洒而下。
整夜未眠的海布登居民,聚集在城墙之上,望着不远处整装待发的白鸦圣骑士团,气氛沉闷而压抑。
他们早已听闻,在皇帝之足下,任何反抗都无处可逃。
因此,城中并没有出现混乱的逃亡潮。
能藏起来的人早已躲藏,而无处可逃的人,只能默默站在原地,等待命运的审判。
白鸦圣骑士团的阵型,已经逼近至咫尺之距,即便在这沉默的清晨,双方的一举一动都清晰可闻。
他们的箭矢完全能够射杀那些骑士,然而本该保卫城池的守军,却已主动缴械,将城内积存的武器,一件不剩地堆放在城门外。
那一刻,海布登的民众心中皆叹息不已。
城防的最后屏障,竟然甘愿放弃武器。可即便如此,没有人出言指责。
他们心里清楚,这不是懦弱,而是唯一的生存之道。
“准备好了吗?”
在城墙之上,尤安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声音淡然无波。
阿妮娅轻轻点头。
“嗯,总算安排妥当了。只希望白鸦圣骑士团乖乖落入圈套,否则这次布局就白费了。”
“城墙?”尤安挑眉,“不如直接称它为一堵厚墙吧。如果是上次那个家伙,这种高度,他能直接跳上来。”
“确实。”阿妮娅笑了笑,若有所思地抿唇,“不过……”
尤安侧目瞥了她一眼,忽然问道: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
“怎么会呢。”阿妮娅轻笑,“虽然这不是小规模战斗,而是我第一次经历的全面战争,但如果休金骑士团全力迎战,白鸦圣骑士团根本不值一提。”
她抬起头,目光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锐意。
“更何况——这一次,拉斯大人也会亲自参战。”
“还有……”
“还有?”
“尤安也在啊,嘿嘿。”阿妮娅笑嘻嘻地说道,“实在不行的话,尤安说不定能直接把他们全杀了呢。”
她的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尤安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于她这毫无根据的信任,竟无言以对。
“我真不明白,拉斯怎么会把你这种人当作继承人。你一点也不像休金骑士团的成员。”
“哎呀,别小看我。”阿妮娅不满地嘟囔,“这可是前辈们经过激烈讨论后选出来的结果呢。”
“‘讨论’?”尤安似笑非笑,“该不会是你把竞争者的脑袋全砍了吧……”
他话音未落,眼神骤然一冷,
“等等,有人行动了。”
白鸦圣骑士团的骑士们纷纷跨上战马,开始整顿队列。
而在他们的后方,大约五百名劳斯山脉的侦察兵驻扎着,暂时没有参战的迹象。
圣骑士们个个身披重甲,而在他们的最前方,一名骑士缓缓向前,独自策马而出。
尤安的目光微微一凝,
他认得那个人。
那个夜晚,阿妮娅盗走不规则多面体,而自己在巷道中与他短暂交锋——那个强大得惊人的圣骑士。
他握紧了城墙的石砖,指节微微泛白。
如果再次交手,自己能赢吗?
当然,这次他并非孤身一人,但那种即将对决的期待,仍旧在体内蠢蠢欲动。
毕竟,先前遇到的帝国骑士们,全都弱得令人失望,而伊丹却是个例外。
站在圣骑士队伍最前方的伊丹,突然策马向前,高声宣告:
“兄弟姐妹们!皇帝之拳,神圣之枪啊!我们奉献了无数岁月,以鲜血与泪水侍奉皇帝陛下!我们一直坚信,唯有用我们流尽的鲜血,才能证明自己的忠诚。这是我们唯一能奉献给,为人类付出一切的陛下的东西!”
“为了皇帝陛下!”
骑士们高举武器,高声回应。
尤安嗤笑了一声,但当伊丹的演讲继续,他的笑意渐渐消散。
“可是,这一切……全都是谎言!”
伊丹突如其来的话语,使整个白鸦圣骑士团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不只是骑士们,就连海布登城墙上的居民们,也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在无数错愕的目光中,伊丹缓缓拔出长剑,锋刃在晨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我们不是圣骑士!我们不过是屠刀!是被创造出来、只为了斩杀休金骑士团的屠刀!我们从未侍奉过皇帝陛下,我们的存在只是为了杀戮,而非忠诚!这样,怎能称之为‘侍奉皇帝’?!”
霎时间,圣骑士们的神情骤变。
他们的眼中浮现出愤怒,握紧缰绳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侍奉皇帝陛下,是他们的信仰,是他们存在的唯一意义。
而现在,他们的团长竟然在他们面前,将这个信仰亲手撕碎。
如果这番话出自伊丹以外的任何人之口,他恐怕早已被乱刃分尸。
“但我们并非任人驱使的屠刀!”
伊丹的声音如雷霆般炸响,震彻战场。
“我们是皇帝陛下的枪刃!是生来迎击敌刃、以粉身碎骨证明忠诚的利刃!”
“皇帝陛下万岁!”
一名圣骑士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昂,振臂高呼。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骑士加入其中,他们的呼声如狂风骤雨,在战场上激荡回响。
尤安站在城墙上,目光微微一凝。
他敏锐地察觉到,骑士团的气氛变得极度狂热。
这,绝不是一场针对投降城池的入城仪式。
伊丹猛然拔剑,直指海布登!
“那里!”
他的声音中带着炽烈的狂意,
“那里藏着将我们推入深渊的敌人!许多人将那个叛徒视作我们的宿敌,但我不这么认为!拉斯·劳德?”
伊丹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不过是一块踏脚石,我们将踩着他的尸体,攀向皇帝陛下所在的天穹!”
他高举长剑,猩红的晨曦映照在寒光森然的剑锋之上。
“今日,我们将斩杀那个意图弑君的叛徒——拉斯·劳德!”
“他的骑士团,将被我们的枪刃钉死在这片土地!”
“然后,我们将挣脱这该死的束缚,成为皇帝陛下真正的枪锋!”
伊丹的怒吼如战鼓擂响,他猛然催动战马,化作一道黑影冲向海布登!
白鸦圣骑士团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战吼,紧随其后,狂热的怒潮席卷大地!
这支骑士军团,如同一柄蓄势待发的长枪,笔直地刺向海布登的城门!
“快关门!关上城门!!”
城墙上,人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四散奔逃的脚步声混杂着惊恐的哀鸣,然而白鸦圣骑士团的骑士们,身上开始绽放出炽白的圣光,速度骤然飙升至骇人的程度!
驻扎在外的守军仓皇失措,想要避开,却已来不及——他们甚至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便被铁蹄无情地践踏成血泥。
直到此时,一部分幸存的守军才终于回过神,拼尽全力合力关上城门,并死死锁住。
然而,
“我们就是皇帝的枪锋!”
伊丹的怒吼,如神罚降世。
轰!!!
下一瞬,整个城门连同周围的城墙,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轰然炸裂!!!
巨大的冲击波席卷整座城池,砖石、尸骸、残垣断壁冲天飞散,犹如风暴中的尘埃!
被波及的建筑轰然倒塌,街道一片狼藉,尖叫、哀嚎交织成末日的狂响!
漫天尘埃中,一道身影缓缓走出,
是伊丹。
他全身仍被炽白的光辉所环绕,脚步稳健,目光冰冷残酷。
“杀光他们。”
“审判,将由皇帝陛下亲自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