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的样子,恐怕没时间细说了。是拉斯出事了吧?”
阿妮娅神色沉重,微微点头。尤安紧抿嘴唇,指节微微发白。
他不该就那样把拉斯留在那里……
伊丹啊,你的忠诚,你的信仰,最终竟葬送了皇帝最疼爱的子嗣之一,换来的却是死亡之神降临世间……
一股苦涩顺着喉咙涌上,让人作呕。
可即便回头看去,当时的他也别无选择,唯有离开。
就算他再三警告拉斯,结局也不会有所不同。
因此,他无意责怪拉斯。现在,时间紧迫,连怨恨的余地都没有。
死亡的气息已随风弥漫,尼格拉托即将现身。
一旦那一刻到来,拉斯誓死守护的一切都将毁灭殆尽。
尤安无法坐视不管。
可……真的能阻止吗?
如今,尼格拉托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扎根于现实。
他与尤安在坦提尔面对的塔尔特不同。
如果说塔尔特还只是处于孕育阶段的种子,那么尼格拉托便是已然破土,疯狂生长的巨树。
更糟糕的是,尤安从未与尼格拉托交战过。
在他活跃的时代,尼格拉托早已被消灭。
这正是那位死神的生存法则,每次复活,力量便会更上一层楼,因此,他才会选择自我毁灭。
然而,那一次,他尚未复活,南方的死灵法师团便已被彻底剿灭,导致他的复生失败。
直到拉斯,那个亲手引导死灵法师团走向毁灭的人,吸收了那股精髓为止。
尤安深吸一口气,紧握短剑,站起身来。阿妮娅无声地颔首。
“要去斩杀死亡之神吗?太好了,我来带路。”
“你就不能稍微怀疑一下我的能力吗?哪怕是出于礼貌,说一句‘这太勉强了’之类的话?”
“怎么可能怀疑你呢,尤安?现在,我们已经别无依靠了。”
阿妮娅带着一丝苦涩的笑意说道。迪尔蒙德握紧战锤,缓步走到尤安身旁。
“我们所有人,都是朝着尼格拉托的方向前进的。就算半途死去,也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休金骑士团的成员们皆目光坚定,手握武器,无所畏惧。
尤安一一扫视着他们的脸庞。
他明白,就算试图劝阻,他们也不会退缩。
即便如此,他仍旧摇了摇头。
“不行。”
“尤安,我们……”
“无论你们怎么说,我的决定不会改变。你们是拉斯留下的唯一遗产。
如果你们死了,那拉斯曾守护的一切,也将随之化为虚无。
他创建休金骑士团,并不是为了让你们亲手走向毁灭。”
迪尔蒙德的目光冷厉,死死盯着尤安。
在这紧迫关头,他实在不愿意尤安把时间浪费在争论上。
尼格拉托的降临已是不可避免,不仅仅是他们,甚至连尤安自己,也未必能活着离开。
“如果拉斯大人还活着,他会让我们逃跑吗?还是会让我们与他并肩作战,直至最后一刻?你把我们称作‘遗产’,这太可笑了,也是对我们的侮辱。我们是他的剑。哪怕在战场上折断,也要与主人一起战斗到底。”
尤安沉默片刻,随后缓缓点头。
“好吧。”
“即便你拒绝到底,我们也——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好吧。”
尤安目光扫过众人,淡淡道:“我确实需要人手。不过……”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如闪电般掠过,下一瞬,一记重击毫无征兆地落在阿妮娅腹部。
她的眼睛瞬间翻白,身体无力地向后倒去。尤安及时伸手,将她稳稳接住,随即转身,将她交给最近的一名骑士。
“带她离开。死灵法师在尼格拉托面前毫无用武之地,甚至有可能被它操控。”
“明白。”
虽然尤安的理由似乎并不仅仅如此,但他的判断无可反驳。
那名骑士接受命令后,向迪尔蒙德确认了更多细节,随即带着几名护卫,护送阿妮娅朝海布登外围撤离。
尤安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随后转过身,神色冷峻。
“从现在开始,我们全速前进。掉队的人……自求多福。”
话音未落,他已然迈步冲出,未曾给予任何人反应的时间。
“那……到底是……”
希娜站在海布登中央,呆呆地仰望着那片庞大的黑暗,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本以为那团黑暗会无止境地扩张,可现在,它却像一颗跳动的心脏般收缩震颤,逐渐凝聚成形。
尽管难以置信,但那轮廓……分明呈现出人类的形态。
而就在那“头部”所在的位置,一道尖锐的摩擦声骤然响起,某样东西缓缓从黑暗中挣脱而出。
那是一颗巨大无比的头骨,一个人类的头颅。
希娜甚至无法判断那个怪物的真正身份。
但有一点,她无比确信,
那是个令人战栗的、不祥而又恶臭的存在。
她无法再站在这里,无动于衷地看着它降临……
“呃……!”
束缚着她手脚的绳索紧密无隙,似乎不可能挣脱。
可即便要折断手腕,她也必须想办法逃脱。
就在她猛然发力的瞬间,
“咔嚓”一声轻响,束缚的绳索松脱,手腕终于恢复自由。
她低头查看,竟然只是些微的擦伤,并未受到严重损伤。
然而,她根本无暇深思其中缘由。
希娜立刻冲向依旧神志不清的卡米尔。
“卡米尔!”
“黑暗……死亡已然苏醒……冥界的风……”
希娜毫不犹豫地扬起手,一巴掌甩了过去。
可仅仅一记耳光,似乎还不足以让他恢复理智。
她揪住他的衣领,又狠狠地甩了第二巴掌。
当她准备再补上一掌时,卡米尔猛地伸手,稳稳抓住了她的手腕。
“够了。”
“就当是绑住我手腕的代价吧。”希娜冷冷道,“你打算怎么办?这种怪物,才是圣骑士真正该对抗的敌人,不是吗?”
卡米尔的神情僵住了。
她说得没错。可问题是——圣骑士从未与这样的存在交战过。
他们的使命是守护帝国,可圣骑士这一职位,是在皇帝陨落之后才诞生的。
刹那间,他竟感到一丝羞愧。
他们自诩为“皇帝的拳”“皇帝的长枪”,可他们,连皇帝曾真正面对的敌人,都不曾抗衡过。
“卡米尔!”
“我不知道。”他的声音带着罕见的迷茫与挫败,“你让我怎么办?那怪物出现的位置,正是圣骑士团和休金骑士团的驻地。
连圣骑士们,连伊丹团长都无法抗衡的存在,我又能如何?你凭什么要求我给出答案?”
他的语气透着一丝愤怒,却更多是无奈。
“如果你要我去送死,我可以去。”
他顿了顿,低声道:“但我很清楚,那只会是一场毫无意义的牺牲。
如果这就是我的职责,是我的宿命,那我会接受。
但问题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连它的身份,你都无法确定吗?”
卡米尔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
“恐怕,是拉斯。”
“拉斯·劳德。”
“除了他,我想不出还有谁能召唤,或者说,能变成那种怪物。曾有传闻,说他为了杀死皇帝,曾与死亡之神交易……”
希娜再度抬头,望向那片翻腾的黑暗。
乌云般翻滚的躯体,苍白如雪的头骨,突兀尖锐的骨骼如枯树枝般纠结扭曲,拼凑出畸形的四肢。
她从未亲眼见过拉斯。
可关于他的种种恐怖传闻,她却听了太多太多。
包括——他是皇帝之子。
‘尤安……’
在制伏列托后,尤安亲眼目睹了那怪物的降临,脸色骤变,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以他的性格,完全可以顺势斩杀列托和卡米尔,可他却没有。
可见,那怪物的出现,对他而言是何等巨大的冲击。
那么,他一定还在那片黑暗之中。
巷弄间,翻滚的黑暗宛如潮水般溢出,像迷雾一般弥漫开来。
在那黑暗的边界,不死者们正一具接一具地踏出,伴随着惊恐尖叫、四散逃命的平民。
希娜目光一凝,迅速捡起地上卡米尔的长剑,抬手抛向她。
“你干什么?”
“我不会让你去送死对抗那怪物。”希娜语气冷静,“但至少——你可以救下那些即将死去的人。”
卡米尔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瞬。
她最后的命令是保护列托主教,其次,是屠杀海布登的居民。
而希娜的提议,却完全背离了这两个命令。
然而,在死亡之神复苏的此刻,
这些命令,还有意义吗?
卡米尔沉默片刻,随后拔剑出鞘,坚定地迈步向前。
“你的伤还没好,去保护列托主教吧。”她沉声道,“至于这些不死者,我是圣骑士,至少能抵挡三倍于你的敌人。”
“越靠近,黑暗越浓!保持肩并肩,不要走散!”
迪尔蒙德的警告声沉稳而有力。
休金骑士团的成员们闻言,纷纷更加紧密地贴近彼此,维持阵型。
尤安原本想加快步伐,但扑面而来的狂风却令人寸步难行。
比起死亡骑士,这股风势反而更棘手——以他的身形,很容易被吹得失去平衡。
最前方的迪尔蒙德,以他沉稳厚重的身躯,在这狂风中宛如坚不可摧的盾牌,令人信赖。
“右侧发现敌人!”
“左侧也有大量敌军出现!”
尤安同样在发挥自己的作用。
他在短刀上抹上鲜血,点燃了一缕火焰。
火势虽小,却足以驱散邪恶的黑暗,确保视野不被吞噬。
当不死者现身,休金骑士团迅速调整阵型,精准而高效地将敌人剿灭。
“动作挺娴熟啊。”
“毕竟天天和不死者打交道,早就习惯了。他们的弱点,哪里该砍,哪里该避,心里门儿清。”
迪尔蒙德瞥了眼拽着自己腰带、紧随其后的尤安,意味深长地说道:
“不过,今天的不死者似乎比想象中少,恐怕是你那簇火焰的缘故。
那些家伙不敢靠近——皇帝的火焰,对它们而言,可是天敌。”
尤安轻哼一声,语气略带不屑:“谢了,至少你没嘲笑我的狼狈。”
他顿了顿,又冷冷补充道:“不过你也别特意安慰我。我可不是需要照顾的小鬼。”
“听起来还挺让人放心的。”迪尔蒙德撇了撇嘴,“不过,你确定知道该往哪儿走吗?拉斯出事的地点,应该没有这么远才对。”
“风吹来的方向。不洁之气最浓的地方。黑暗汇聚之处。”
“听着倒像是在吟诗。”
“意思就是继续前进。我们走对了。这里已经不再只是海布登,而是现实与冥界的交汇之地。
如果你觉得距离感错乱,那就别在意,这很正常。”
“如果继续前进,前方会是什么?”
“不死者、不死者,还有更多的不死者。”尤安神色冷峻,“然后,就是尼格拉托的精髓。在它彻底现身之前,如果能摧毁那股力量,我们就能让它停留在不完整的状态。”
“让它停留在不完整状态?你是说,我们不能直接杀死它?”
“如果事情能这么简单就好了……”尤安苦笑,“但凡是获得了‘神性’的存在,都不可能那么轻易被消灭。不过,只要它无法彻底降临,我们就还有机会。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它完全现身,否则,就算巴尔斯·瓦尔特来了,也未必能解决。”
“啧,要是能让巴尔斯·瓦尔特和这怪物打上一架,倒是挺有趣的。”
“那可不止是他一个人的事。”尤安微微眯眼,“如果尼格拉托完全降临,恐怕得把帝国三分之一的人口也搭上。”
话音未落,尤安的动作骤然一顿,他猛地拽住迪尔蒙德的腰带,将他狠狠往后一拉!
迪尔蒙德皱眉回头,正要开口质问,却在一瞬间明白了尤安停下的原因。
“……看来,它们避开你的火焰,并不是因为畏惧。”
“它们是在保护自己的主子。”
眼前的景象令人不寒而栗。
密密麻麻的不死者堆积如山,如同一堵森然的尸墙,将前方的道路完全封死。
腐烂的僵尸、残破的骷髅士兵、全副武装的死亡骑士……甚至连某种形态扭曲的怪物骨骼,都在嘎吱作响地拼接、蠕动,宛如某种畸形的巨兽,随时会扑杀而来。
扭曲的黑暗之力翻腾而出,如粘稠的雾气般缓缓扩散,带着令人作呕的不洁气息,仿佛要侵蚀一切生命。
尤安冷冷地扫视着这一切,低声道:“好消息是,我们确实走对了路。坏消息是……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迪尔蒙德嗤笑一声,甩了甩手中的战锤。
“不!真正的坏消息是”
他猛然高举战锤,狂吼一声,雷霆般冲向尸群!
“我们可没打算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