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正午,沈今宛才慢悠悠地起床,带着人来到鹤居楼。
鹤居楼在京城里久负盛名,正值午市更是乌泱泱地坐满了人,街边小贩络绎不绝,一片热闹景象。
沈今宛点了几道招牌菜,坐在窗边百无聊赖地发呆。
“听说了么?前几日沈家小娘子逃了与江家的婚,径直往齐王府里去了!”
隔壁桌传来一阵议论,声音大到吸引了整个酒楼的注意。
“我也知道!”一男子兴奋地站起:“据说呐,是沈家小娘子对齐王情根深种!才没脸没皮地自奔齐王府为妾去了!”
“啧,沈相为官如此高洁,怎的养出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儿?”
“呵,还袭云山唯一的女弟子!怕是只学会了想男人呢!”
他们越说越起劲,一字不差地落入了沈今宛耳朵里。她放下手上的茶杯,思考着,会是谁放出这样的流言。
脸上却挂着笑,仿佛讨论得与她毫无瓜葛。
“一群只会在背后编排人的乌合之众!”少年声音高亮疾恶如仇,打破了这阵喧闹。
沈今宛不由得向他投去一道好奇的目光,鹤居楼作为盛京有名的酒楼,出入的常为达官贵人,再不济也是名门富贵人家。
再观这少年,一件粗布麻衣,风尘仆仆,仪容散乱。
显然与这里格格不入。
那少年面对众人异样的眼神,却毫不畏惧,甚至主动站在方才出言不逊那人的面前:“随意诋毁女子清誉,实非君子所为,令人所不齿!”
少年手上拄着拐,她这才发现,竟还是个小跛子。
“嘿!哪儿来的小乞丐!”那男人瞧见他一瘸一拐的模样,嗤笑道:“我今日就偏说那沈今宛不守妇道!与齐王有染!你能奈我何?”
“就是啊!哈哈哈....”方才那几个男人皆站了出来,“一个乞丐而已,哪儿来的资格同我们谈什么君子!哦呦,这吃的是什么啊!”
男人指着少年桌上放着的干饼,大约是放了几日,硬得可以敲钉子。
除此之外,只剩一碗茶水。
他不怀好意地举起那张饼,
啪——
摔在地上,又用脚重重地踩上去,碎了一地。
更有甚者,端来一碗潲水,浇在少年的饼上:“哝,吃吧!能吃上鹤居楼里的东西,你也可以回乞丐堆里吹两日了!哈哈哈哈哈.....”
少年面色铁青,双手握拳用拐杖朝那男人击去:“欺人太甚!”
却又被推倒,瘫坐在那张浇满潲水的饼边上,被人按着头朝地上压去。
忽然,面前停了一双绣鞋。
原本头顶上强烈的按压感消失不见,只余下几声“咔嚓”传入耳中。
“喜欢吃?”少女幽幽地开口,方才那人已被压在那张饼上,好生狼狈。
少年猛然抬头,瞪大眼,对上了沈今宛深邃的瞳孔。
“你们也喜欢?”
她眼疾手快地夺过小二正在擦桌子的手,直直地将抹布塞进另一人嘴里。又迅速回身,以剑代手,迎上最后那人的脸颊,生生抽飞出几颗牙齿,喷出一口鲜血。
在场所有人皆倒吸一口凉气,统一向后退了一步。
“认识一下,”少女抬眸,满是惊鸿色,“我就是,沈今宛......”
她英姿飒爽地将剑挽出一个剑花,如恶魔低语般指着那群人:“我不管是谁派你们来的,但是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我沈今宛在盛京早已声名狼藉,不怕再多一个嗜杀的名头.....”
“若再被我听见什么不该说的......”她缓缓抽出剑鞘,剑身上锋利的闪着银光。
“啊——”
只听见一声惨叫,那三人扯开嘴里塞着的东西,慌忙逃出了酒楼。
“盯着他们,看看到底是谁....”沈今宛此刻神色早已如常,回到窗边顾自己喝茶,低声吩咐道。
“是。”小竹领命,往前追去。
少年不可置信地看完了这一切,上前一步跪道:“在下靖州林序,谢沈姑娘今日救命之恩!”
“林序。”沈今宛喃喃道:“你就是北境那个探花?怎的把自己搞成这副狼狈模样?”
她语气依旧淡淡的,对于他的身份丝毫不意外。
这便是她要收回的第一颗棋,原本打算这两日都侯在这里,没想到运气这样好,第一日就被她碰见了。
前世这林序,可是齐王身边的一位大人物,智谋深远,权倾一时。
她也是无意中得知,林序原是李瑾于这酒肆之中偶然救下的落魄之士,那一救,不仅让他重获新生,更让他从此誓死效忠于李瑾,成为了名震盛京的顶尖谋士,助其阵营如虎添翼。
可她既重活一世,自不能放任这位被李瑾收容,于是瞧准了时机,在此恭候。
没曾想,林序竟是因为维护她而被欺凌,这又何尝不算一种缘分.....
“姑娘认识我?”林序拨开挂在眼前的两根头发,乱蓬蓬的,稻草般堆在脑袋上,只露出两只暗淡无神的双眼,整张脸只剩下眉骨间还存留一丝傲气。
他自嘲似的笑笑,指着半拖在地上的废腿:“这腿是旧疾了,也是因此被罢了官职。”
他摇头,落寞地耷着脑袋:“呵,可笑......想我林序也是一届探花郎,如今却.....”
沈今宛扶起他,为他斟了一杯热茶:“今日公子为我仗义执言,我以茶代酒,敬谢公子!”
林序眼底泛着泪光,自他丢官以来,受到的冷嘲热讽不在少数,可从未有人如此待他,更何况还是沈相家的女儿....
“说来惭愧,在下崇敬沈相已久。”他抱拳行礼,垂眸道,“今日也不过是不相信沈相那般光风霁月的人物,女儿会如此.....实在是惭愧.....”
“无妨,”沈今宛笑道,“君子论迹不论心,况且,我确是逃了婚,也不算他们无故编排,公子还肯相信我,已是不易。”
少年再次瞪大双眼,他不敢相信,面对诋毁,她竟能做到如此坦荡。一时间敬佩之情骤起,激动道:“姑娘心胸,在下望尘莫及!是在下狭隘了!”
沈今宛不语,脸上依旧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叨扰姑娘良久,在下先行.....”林序礼貌地准备与她告别,却被少女开口拦住。
“公子之后如何打算?”
“拖着残躯投奔何人?”
“亦或是,永远做一个失败却又愤愤不平的老好人?”
沈今宛从来不喜欢藏着心中阴暗,对林序更是直言不讳,每一条都松动着他内心的小刺,痛得令人喘不上气。
“姑娘何必.......”
“与我合作吧,”少女出言打断,眼神坚毅:“我能治你的腿伤,在明年春闱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