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的每个小院都不大,但十分精巧。
沈涟书房所在的小院靠近南墙,院子开阔,除了一面半亭就没别的布置了。以前沈家夫妻还在的时候,这小院也是夫人来的多,沈涟来的少。
现在沈玉阙打算重新将书房用起来,这才组织了今日的晒书。
午时是一天日头最烈的时间,董乘风和柳黛把书搬完,又忙着依次摊开,务必要让这些散发着墨香和霉味的书籍充分沐浴阳光。
偶尔一阵清风掠过,这几张桌子上的书页便齐刷刷的翻响,发出细碎的声音。
半亭内,沈玉阙疑惑的看着面前的谢昀。
她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不反抗?”财神爷的指尖随意在算盘上拨了两下,无奈叹了口气:“唉,我胆儿小啊,也没沈大小姐这样敢于争取的勇气,只会一味的退缩。”
沈玉阙似乎没听出他话中揶揄,依旧看着他,但表情却有些过于认真。
“谢公子,你一定,有很苦的苦衷吧?”
谢昀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索性起身,弹了弹衣上看不见的尘土。
“没意思,不陪你玩了。”
刚走出半亭,他又回头对沈玉阙说:“聪明过头就会变成自作聪明。”
“什么意思?”
但谢昀没搭理她,走的头也不回。
吟风抓起算盘和账本快步追了上去,出了南院,吟风问道:“主子,这账有问题吗?”
“没问题,但没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谢昀说着又把账本拿到手上翻了翻:“这几年我前前后后移交了一些生意给子期,基本都是孙氏在替他打理。生意虽然不大,但也从未出过纰漏,还能一直保持利润稳定,孙氏是有些能耐的。”
“可她不是……”
吟风压低声音道:“她不是老爷从画舫买回来的伶姐儿吗……自幼就被卖入画舫,应该没学过钱财之道吧。”
谢昀没说话,孙氏的来路他是知道的,十五岁就被父亲买入家中当了歌姬,十七岁成了姨娘,母亲还因此和父亲生了龃龉嫌隙。
他记忆中,父亲年轻时也曾有过几个女人,但母亲从未在意,直到孙夏栀的出现成了母亲动怒的引线。
他想,可能因为孙夏栀实在貌美,让母亲有了警惕之心。
可她纵然受宠,也是在多年后才生下谢子期,父亲的第二个儿子。
若不是五年前母亲身亡,子期受伤,苏州谢家不会变成这样——嫡长子被逐,庶次子成为家主继承人。
因为子期迟早要继承家业,有些小生意他尝试性放权,没想到孙氏和子期也都经营的很好,否则他也不可能在子期十六岁生日时全部交给他们。
“可她总是派人刺杀主子也是事实,咱们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谢昀唇瓣紧抿,沉声说道:“是我该死。”
“主子!”
谢昀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逃的过便活,逃不过便死,我娘可以死,为什么我不能死,我的命又有多金贵吗?”
吟风不敢再说什么了,当年夫人因主子而死,这一直是他的心病。主子可能在心里不止一遍的想过,如果能以一命换回夫人的一命,死又如何。
可若夫人在天有灵,又岂会愿意看到主子如此折磨自己。
吟风暗中叹了口气,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护好主子了。
当天晚上吃过晚饭唐辞才回家,他在船厂忙了一天,把船厂从建厂之初到现在所有画过的图纸全都整理带了回来,一些缺少或是模糊的部分他也都尽量自己补全。
饭厅还给他留着晚饭,他边吃馒头边说:“我觉得这些船都不适合这次参赛所用。”
沈玉阙点头,图纸把桌子铺满,唐辞的饭菜只能在角落挤出一片小位置,但他吃的并不专心。
沈玉阙说:“这次比的是模型,没有人掌舵驾驶,既不能调整方向,也不能划桨,在保证速度最快的同时,还要按照既定路线到达对岸,不好弄。”
唐辞言简意赅:“只能靠帆了。”
沈玉阙边看图纸边答:“我今天也在想这个问题,靠帆还要考虑当日的风向,如果风不是按照行驶路线吹的,依旧不行。”
“可惜咱们不是神仙,请不动风婆婆啊!”一旁董乘风打了个呵欠,笑道:“要不然请个道士做法?”
言罢还像模像样的比划了两下,嘴里还念着‘急急如律令’!
沈玉阙笑道:“二哥哥你快去睡觉吧,都帮我干了一天的活了,别累坏了。”
“你不睡我也不睡,再说了,这叫什么干活!我在邗江大营的时候哪天不带将士们操练,一天下来摸爬滚打,骨头散架我都没喊累呢!”
“那好吧,不过你要是困了就赶紧去睡,别陪我们熬着。”
“知道了知道了,你忙你的!”
沈玉阙也拿出今天画的一些图纸,一边跟唐辞商量一边继续勾画,不一会的功夫已经大大小小,长的短的,画出好几艘船。
桌上的图纸也越压越厚,唐辞干脆一手馒头,一手也拿着炭笔加入其中。
云妆急的提醒他饭菜该凉了,但这位唐公子就是充耳不闻。
期间董乘风打了个盹儿,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唐辞一个馒头都没吃完,他松了口气,还好,没睡多久。
但一看到桌上又多了一堆让他眼花缭乱的图纸,二公子心想,糟了,睡过头了!
沈玉阙画图,唐辞在图上标注了一堆数字,从船体宽窄长高,到龙骨的长,甲板的宽,舱房的高,全都标注齐全。
这些船只各不相同,但无一不是帆多。
董乘风见了忍不住咋舌,这么多种类繁多的船,他常年驻守邗江都没见的这么齐全,更遑论还要画出来。
虽然是沈玉阙简单几笔勾勒出来的,但依旧给人一种栩栩如生的感觉,好像下一刻这船就能驶入江河湖海了一样。
“眠儿妹妹,”二公子又打了个呵欠说:“你画了这么多,就没有能用的吗?”
沈玉阙摇头:“无人驾驭,光靠帆还是不够的……”
说这两句话的功夫,她在纸上又画出一个单独的尾舵,见炭笔磨粗了,从柳黛手上又换一支。
柳黛这一晚上也不干别的了,一边打呵欠一边帮大小姐磨笔。
“你看我改的这个前舵怎么样?”
唐辞左手的馒头依旧没放,右手已经画好了一张前舵。
“我加了轮轴,风向有偏的时候可以反向用力,纠正航向。”
沈玉阙却蹙眉摇头:“还是风向问题,我们那天根本不知道风会向哪边吹,反向纠正就一定是对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