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如月眼底是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
苏恋卿眸色骤凉了几分,内心不禁冷笑。
曹老太君显然是打算刁难她,偏袒大房,借机敲打曹夫人,一石二鸟。
她若是真来曹老太君院子学规矩,岂能讨得了好?
今日经曹夫人同意,来日无论曹老太君如何刁难她,她都不能诉苦。
不仅如此,往深了说,她府上有主母,不安安分分在主母手下学规矩,偏偏跑到隔壁老太君手下学,岂不是让外人看轻了曹夫人。
这真是把人当软柿子捏了。
面对曹老太君的声讨,苏恋卿波澜不惊,神情从容抬眼望向上首的她,淡淡回道:
“对不起,老太君,锦婳既不会回江南,也不能来您院子里学规矩。”
“锦婳自认为今日并未做错过什么,也无意惹是生非,是宋家小姐先挑的事,锦婳反击实属无奈,老太君一查便知。”
苏恋卿冷漠睨了唐如月一眼,缓缓说道:“倒是如月堂姐,行事着实令人意外,在外行走不帮着自家人也就算了,反倒还帮着外人朝自家人泼脏水,依我看,才需要多加管教,学学规矩。”
曹如月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心虚,害怕,恼怒齐齐涌上来,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加重了两分。
曹老太君眉眼一皱,脸色顿时下沉,倒不是因为曹如月捏疼了她。
人老了吃力道,曹如月那点没吃饭的力气放曹老太君身上压根不算什么。
她生气的是新进门的便宜孙女居然敢驳她的脸面,还说曹如月没规矩。
要知道曹如月小时候是养在她院子里的,说曹如月不懂规矩,不就是连带她一起骂了进去?
曹老太君双眼一眯,怒喝道:“放肆!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野性难驯,若是不加以管教,也不知将来会给我们曹府招惹来什么祸端。
老三媳妇,我就问你一句,我能不能管教她?
若是不能管,我就即刻派人替你将她逐出曹府,送回江南,我们老曹家可不敢收如此离经叛道,不敬长辈的外姓女。”
曹夫人慌忙跪了下来,满脸着急解释道:“今日赏花宴媳妇也在,可以从旁作证,锦婳并非惹事之人,确实是宋家小姐挑事在先,她只是替三房打抱不平,望娘息怒。”
曹老太君油盐不进,不屑道:“她有何不平,不过是小女娃间的几句斗嘴,也值得较真?
那时咬牙忍忍也就过去了,也就是她心胸狭隘,非要强出风头,最后闹得人尽皆知。”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
“好一句小女娃之间的斗嘴!我竟不知小辈诋毁长辈,平民污蔑官员,也是简单一句斗嘴可以揭过的了。”
曹老太君听到来人声音,心里一突。
曹夫人眼眸顿时一亮,眼含期待朝门口方向望去。
来人提着衣摆抬手打帘,阔步走了进来:“儿子,给娘请安了!”
不用多说,此人赫然是三房当家人,曹如萱的亲爹,苏恋卿的义父,曹夫人的夫君,消失好几天不见的大理寺少卿曹德,曹大人。
他整个人看着比上次苏恋卿见他,憔悴消瘦了不少,量身裁制的衣服松垮穿在身上,眼下挂了两圈青黑,脸颊都凹下去了。
看样子这段时间过得十分辛苦。
“孙女如萱,也给祖母请安了。”
曹如萱跟在自家亲爹身后进来,行完礼赶紧跑过去和苏恋卿一同将曹夫人搀扶起来。
曹老太君眼皮跳了跳:“你这小混账,从哪里冒出来的,怎这副德行,来得正好,我正有一桩事要问你。”
曹德苦恼道:“儿子,恐怕眼下没时间,要不娘改日再问。”
曹老太君显然听了很不高兴,语气略带责问:“你能有什么事?连听我这老婆子说两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嘴巴一动,又想拿孝道压他。
曹德脸色无奈,抢在她之前开口:“并非儿子不孝,实在是宫里宣旨的公公来了府上,人正拿着圣旨等我们全家回去听旨,怕人等得不耐烦了。”
曹老太君脸色突变,刷地一下站了起来,曹如月的手猛地缩了回去,退后两步。
“宫里来人了,要宣旨,你犯了什么事?莫不是在外惹了是非?”
曹德形容狼狈,眼中闪过掩饰不住的心虚与不安,支支吾吾道:“儿子也不知。”
活像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曹老太君见状,心里一咯噔,立马挥手赶人:“就说你是个不省心的,还待在这里干嘛,回去!怎能让传旨公公多等。”
“娘不跟儿子一同去三房听旨?不再多说两句了?”
“不去,不说了,曹家已经分家了,我如今跟着你大哥过,懒得管你们的事,你们好自为之。”
“…儿子知道了。”
……
苏恋卿他们几个被曹老太君迫不及待从屋子里赶了出来。
一脸受伤的曹大人从自家老娘院子里出来,袖子一甩,身板一直,两手一背,又当即恢复成了那个不苟言笑的大理寺少卿,曹大人。
变脸术压根不逊于堂堂太子殿下,与适才屋里忍气吞声的窝囊样简直天差地别。
苏恋卿过去不太明白,曹夫人如此克己守礼的人,怎么养出了曹如萱如此古灵精怪的性子,原来是随了曹大人。
太子殿下的变脸术莫不是跟曹德大人学的?
曹德大儿子和二儿子不知何时回来了,在前厅端茶招待传旨公公,眉宇间隐隐透露出一丝喜色,苏恋卿心中顿时有了答案。
曹德他们回来后,人齐了,沐浴更衣,准备香案,下跪接旨。
果然,圣旨上的内容,印证了苏恋卿心中的猜想。
曹德升官了!
他在大理寺苦熬多年,政绩斐然,不过是缺个升职的契机。
这次担任钦差,南下侦破圣上头疼多年的江南私盐贩卖案,退下来的大理寺卿举荐了他,圣上又有意奖赏,他终于得以升官了。
从大理寺少卿升任成为大理寺卿,从四品官升成了三品官。
曹家人以为圣旨已经宣读完了,没想到传旨公公从托盘上又拿起了第二封圣旨。
“曹大人今日府上可谓是喜气洋洋,咱家这里还有一件喜事,要预先恭贺曹大人,曹夫人了。”
曹夫人一头雾水,曹德沉着淡定,不知道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曹大人义女,虞锦婳上前听旨。”
曹家其他人满是愕然:给锦婳的圣旨?
曹如萱瞳孔骤然一缩,心底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可千万别是她想的那样。
苏恋卿款款上前,跪下听旨。
“今有,曹德义女虞锦婳,年芳二八,淑慎持躬,性资慧敏,德才兼备,含章秀出,特赐为太子良娣,半个月后入住东宫,钦此!”
良娣,太子后院位份最高的妾室,地位仅次于太子妃,是要记入皇家玉蝶的。
担心了一天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曹如萱耳畔嗡嗡作响。
一瞬间她忘记了所有,全凭本心,下意识想要反对这门婚事。
她稍一动作,就被眼尖和不放心她的曹夫人悄无声息死死按住。
曹夫人用力剜了她一眼:“不得无礼!”
苏恋卿目不斜视,双手接过传旨公公手中的圣旨:“民女,谢主隆恩!”
传旨公公离开以后,曹家三房前厅爆发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嚎啕哭声:“锦婳姐姐,是我…呜呜呜。”害了你。
话到嘴边及时打住,曹如萱宛若脱力般坐在地上哭得毫无形象。
锦婳姐姐以后可怎么办啊,太子殿下他不行啊!
“看看,你姑姑都乐疯了。”
啥也不知道的曹家二儿媳高兴抱起儿子对着曹如萱打趣道。
皇家妾与普通妾室不同,以苏恋卿目前的身份,入东宫当良娣,在曹家人看来算不得低嫁。
若是太子将来顺利登基,良娣运气好指不定还能册封当妃,荣华加身。
曹夫人看着赐婚圣旨,百思不得其解:“锦婳进京不过几日,陛下怎么会知道她?还是赐婚给太子殿下。”
若是非要给曹府赐一门婚事,按理说应该给如萱赐婚才对。
曹夫人询问自家夫君,曹大人摇头,说不是他干的。
那会是谁?
曹家大儿媳猜想:“定是赏花宴上锦婳妹妹风姿卓然,引起了皇室关注,故而赐婚。”
“目前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曹如萱闻言,泪水决堤,哭得更大声了。
曹夫人现在压根没心思搭理她:“时间只有半个月,过于仓促,必须要抓紧操办,不然恐怕赶不及。”
人不管怎么说也是从他们曹府出去的,事情必须办的体体面面。
曹家今日注定是热闹不凡的一天,传旨公公前脚刚走,后脚大长公主府上就派人送来了一样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东西。
——赫然是那株苏恋卿和宋雪薇比试作画,所画的丝菊——山阳千鹤。
这可是大长公主的心头好,价值连城,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
可是,现在大长公主居然命人大方送到了曹家,还是指明送给曹家义女“虞锦婳”。
不仅如此,连花附送了一个养花匠,专门伺养此花。
此事轰动了整个曹家,曹夫人忙将今日在大长公主府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曹德。
曹家大房在隔壁很快收到了风声,曹老太君又派人将曹德火急火燎请了过去。
曹家大爷下值也赶了回来,把曹德喊到书房。
两人关起门来,在房里说话。
曹家大爷眉峰紧皱,显得分外严肃:“老三,你如今难不成是站队太子?”
“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
曹家大爷显然不是那般好糊弄的人,依今日之事来看,若说曹德和太子没半点不可言说的关系,狗都不信。
“我说的是什么,你心知肚明,我劝你莫要如此糊涂。
近来屡有朝臣上折奏请圣上更换储君,你可知?”
曹德眸光一顿:“弟弟日前刚从江南回京,忙的脚不沾地,不知此事。”
曹德说的是实话。
他从江南亲自押解私盐贩卖案相关嫌犯上京,一路遭其同党各种埋伏劫囚,危险重重。
到了京城,三过家门没时间入,要马不停蹄抓捕和审讯江南私盐贩卖案所有涉案人员。
忙着连夜查案宗,抓人抄家,觉都没时间睡。
曹大老爷轻哼一声,压低嗓音说道:“你不知道,那我好好告诉你。
太子多年无子,恐身体有疾。
因此前几日有朝臣以“太子无子,朝纲不稳”为由接连上奏,提议圣上更换储君人选,褚郁离的太子之位恐将不保。
你如今站队东宫,就是拖累整个曹家,明白了吗?”
书房内,空气一时静默下来。
曹德十分平静,缓缓开口道:“大哥如此劝阻我,莫不是自己站队了哪位王爷,结党营私,图谋不轨,想让弟弟随你一路,让弟弟猜猜,莫不是晏王?”
曹家大爷脸色微微一变。
曹德袖子一甩,义正言词道:“大哥,既然劝了弟弟几句,弟弟自然要礼尚往来劝哥哥几句。
太子是元后嫡子,名正言顺的储君人选,有惊世大才,杀伐果断,手段雷霆,又不乏爱民之心,若是坐上了那个位置,于国于民皆是利事…”
曹德并不似曹家大爷所想,早已站队太子阵营,只是在江南一案侦破之后,对太子褚郁离颇为心服口服。
在船上输了棋局,信守赌约答应太子一件事。
严格来说,他是被太子殿下坑了一把。
不过他曹德向来愿赌服输,心甘情愿认了。
曹德还未说完,就被曹家大爷不耐烦打断了:“可他生出不子息,生不出继承人的储君,如何能坐稳那个位置,太子注定赢不了,老三,做人要学会权衡利弊,审时度势。”
“大哥,不到最后,谁又能料定棋盘上的最后赢家是谁?”
“行!若你定要如此执迷不悟,那便好自为之。”
“不巧,今日母亲对我说了同样的话。”
“你——”
两人政见不合,针锋相对,谈话陷入僵局,终是不欢而散。
曹德大步流星离去,回到自己府上,独自关在书房,面色颇为凝重。
别看曹德在自家大哥面前一副慷慨激昂,振振有词的模样,实则心中对太子如今的境况也颇为担忧。
现今,圣上年事渐高,龙子们年富力强,看似与世无争,实则不乏野心勃勃。
毕竟若是有机会站上权力之巅,万人之下,谁又会甘于屈居人下。
朝堂暗潮汹涌,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夺嫡之争是越演越烈。
若褚郁离仅是一位王爷,多年无子最多是惹人非议几句,无关大局。
可偏偏褚郁离是储君,众矢之的,朝堂所有人的眼睛都会盯着东宫。
太子无子,自会成为所有政敌群起攻讦的劣势,利害关系足以影响全局。
这一点比任何攻讦都棘手。
曹德担心,若是东宫再无子嗣出生,褚郁离的太子之位恐怕真的…悬之。
“小皇孙呀,小皇孙呀,您究竟什么时候才来呀。”
“莫要再哭了。”
曹如萱误以为一切事端皆因她而起,内心十分自责难受。
传旨公公离开多久,她便断断续续掉眼泪珠子掉了多久,哭得双眼红肿宛若核桃,怎么劝都没有用。
苏恋卿与褚郁离的事,为防节外生枝,在未得他首肯之前,不便于与第三人说道。
可她又不能放任曹如萱一直哭下去。
因此,分外头疼的苏恋卿灵光一闪,决定按话本里常看的才子佳人故事,现编一个什么男女一见钟情的戏码糊弄她。
曹如萱闻言一愣,眼泪囫囵一抹,恨铁不成钢道:“锦婳姐姐,你糊涂啊!!!
不可否认太子殿下的确仙人之姿,女子见之心喜并不奇怪,可是我都与你说了他…不行。
而且你也看见了,太子殿下性子清冷,总一副别人欠他几百万两的模样,看着就极难相处,天天靠近他,会冻死的。”
在曹如萱的心里,太子殿下除了长得好看,身份尊贵,一无是处。
与自家“锦婳姐姐”哪哪哪都不相配,锦婳姐姐怎么能看上他。
苏恋卿险些笑出声,面上却故作情深似海,无怨无悔说道:“我不介意,我性属火。”
“锦婳姐姐——”
见她油盐不进,满脸沮丧的曹如萱不得不老生常谈,把事情说得再严重些:“关键是,太子妃是宋雪薇的姐姐,听说极为疼爱宋雪薇这个亲妹妹。
宋雪薇就是仗着尚书府和太子妃的势,在外眼高于顶看人,你今日得罪了宋雪薇,我担心你以后入东宫,日子过得水深火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苏恋卿柔声道:“我知道,我会小心应对的,嫁入东宫之事已经无法更改,如萱你且宽心。”
苏恋卿的声音有一股安抚人心的神奇魔力,曹如萱见她心意已决,不得不接受现实。
为避免她进东宫两眼一抹黑,曹如萱决定多给她普及一些关于东宫她所知的一二事。
太子殿下的一二事。
老刺激了。
……
白日落水似是打开了什么开关,苏恋卿晚上吐的是昏天地暗。
以前是装的呕酸水,如今是真的呕酸水了。
这事绝不能让其他人知晓。
之前在林州城容府,她不过刻意小露几分马脚,伺候她的春桃都能顺藤摸瓜猜到她怀了身孕。
京城人多嘴杂,盯着她的人加多,若是有心深究,恐怕更容易猜到她身上掩藏的秘密。
因此她必须加倍谨慎小心。
幸好她以初到京城,饮食不习惯为由,提前准备了一罐开胃酸话梅。
现下派上用场了。
苏恋卿吃了几颗酸话梅勉强压下喉间翻涌起来的阵阵不适,靠在榻上盖着薄被,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睡到了何时。
月黑风高,她迷瞪瞪醒来看到有个熟悉的黑色人影坐在榻边。
她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抬手揉了揉眼睛。
那人听到她醒来的动静,开口问道:“你可有哪里不适?”
一句话把苏恋卿彻底整清醒了。
“太子殿下。”
居然是真的。
苏恋卿笑了笑,调侃道:“没想到堂堂太子殿下,也会行翻墙夜探女子香闺之举。”
褚郁离眼底闪过一丝不自然,似有些烦闷与别扭,倏地站起身,冷冷说道:“还有闲心开玩笑,想必落水于你身体并无大碍,好好养好孤的儿子,不准再有下一次。”
苏恋卿微微支起身,伸手扯住他的衣角:“等等。”
“何事?”
苏恋卿语气一本正经说道:“许久不见,甚是想念,既然来了,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聚聚。”
褚郁离眼神微微睁大:“你这女子怎如此不知羞。”
不过来了京城几日,哪里学来的这般纨绔做派。
褚郁离双眼微眯,仔细扫了眼她的脸蛋:“你喝酒了?”
某人乖巧摇头:“没有。”
“跟曹家小姐学的?”
褚郁离让苏恋卿当曹德义女,自是事先把他们家的祖宗十八代打探清楚了。
关于曹德女儿曹如萱的脾性,他自然也了解一二。
“不是。”
苏恋卿手上加重了几分力气,稍稍用力往回一拽。
男人似是不受控制般,一屁股坐回榻边。
但就是背对着她不说话。
别扭的很。
苏恋卿刚想与他再说两句玩笑话,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股熟悉的恶心感涌上喉间。
“呕——”
褚郁离脸色顿时一变,脱口而出:“你中毒了?”
苏恋卿捂着嘴,满脸痛苦,微微摇了摇头。
能不能别动不动就说中毒。
顾不得和他说话,也顾不得维持形象,苏恋卿从榻底找到痰盂,趴在榻边干呕了好一会儿。
她难受到两眼泛红,眼角沁出眼泪。
褚郁离还算有点良心,从桌上给她倒了杯温水。
苏恋卿接过来含住漱了漱口,吐回痰盂里,躺在榻上气色看着不大好,整个人娇弱无比。
褚郁离沉声道:“跟孤走。”
苏恋卿声音虚浮问道:“去哪里?”
苏恋卿声音虚浮问道:“去哪里?”
“看病。”
褚郁离把苏恋卿带出曹府,上了停在曹府后巷的一辆马车。
马车外观低调不显眼,内里却大有乾坤,坐在里边格外舒服。
苏恋卿身上裹着披风,脑袋戴着兜帽,神情恹恹靠在马车壁上。
眉眼少了几分鲜活,多了几分萎靡。
她浑身不舒服,嘴里一直含着酸话梅压制酸气。
人一不舒服,看什么都不顺眼。
尤其是对造成这一切的半个罪魁祸首。
苏恋卿一路上没分给他半个好脸色。
前后不过一瞬的事情,褚郁离眉眼微蹙,薄唇抿直,实在想不通究竟发生了何事。
此女子前一瞬分明对自己态度十分热络。
后一瞬又莫名其妙转换,对他爱答不理。
究竟是谁给她的胆子,竟敢如此对他使脾气。
简直是放肆。
有朝一日,他必要将她严惩不贷。
必然。
马车停在了一个十分隐匿的位置。
褚郁离把苏恋卿单独领进一个宅院,让她在一个房间里等着,他要去带个人来。
“谁?”
“…大夫。”
褚郁离说完这番话,便出去了。
褚郁离给的两月之期已过,可是刘神医仍未研制出神药。
多出来的日子,不是庆幸,而是加倍的痛苦与煎熬。
恐惧在折磨与啃食他的内心,脑袋上犹如悬了一把随时会落下的刀。
他数着日子,日日寝食难安。
他甚至胆大包天,盼着太子殿下干脆死在外边算了。
可他知道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因此,见到太子殿下来的那一刻,刘神医莫名松了口气。
一见面,刘神医便轻车熟路扑通跪下,想先抱着太子殿下的大腿开口求饶。
可惜,这次太子殿下并没给他机会卖惨。
褚郁离背对着他,寒声问道:“孤问你,你且说实话。
记住!是实话。
孤的身体究竟能不能治好?
有没有可能…诞下子嗣?”
“这…”
刘神医额角冷汗直冒,他舔了舔拔干的嘴角,下意识想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撒谎糊弄对方。
可是,他偷瞄了眼今夜情绪似乎不大一样的太子殿下,心底莫名其妙滋生了一种敢说句假话,立马大限将至的感觉。
要不干脆招了吧。
以太子殿下的手腕,哪怕糊弄过了今晚,往后肯定还有层出不穷的手段在前方等着他。
他不想再日日夜夜忍受这种慢刀子凌迟了。
还不如要个痛快。
此时的沉默似乎预示了某种答案。
刘神医狠狠咬了咬牙,做足心理建设,深吸一口气,正打算开口。
没想到被刚刚一直想要一个确切答案的太子殿下抬手打断了。
“算了,孤忽然不是很想知道了。
有些事,孤希望你能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做不到,现在就死。”
……
苏恋卿在房间里等得快发霉时,褚郁离终于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男人。
身量在男子中不算高,头发全白,看着年纪不小,似乎有些怕褚郁离。
苏恋卿坐在帐帘后边,褚郁离让她伸出手腕给这个人把脉。
他是个大夫。
苏恋卿伸出右手垫在脉枕上,那人隔着帐帘给她切脉。
原是有几分漫不经心,后来不过几息,那人按压在她手腕上的力气明显多了几分,嘴里磕磕绊绊道:“这…”
“说!”
“这是…喜脉。”
“孤当然知道。”褚郁离一字一顿道:“这是孤的孩子。”
刘神医猛然瞪大眼睛,太子殿下的孩子???
开什么玩笑。
无人比刘神医更知道,太子殿下的身体情况,他怎么可能…
刘神医怀疑自己得知了一件惊天大密。
太子殿下,怕不是要…
褚郁离语气凉凉道:“刘神医,这是孤的孩子,有什么问题?”
刘神医语无伦次回道:“自是没没没问题。”
他被关在这里六七年,除了太子殿下和他的贴身侍卫,从未与外人有过任何正面接触。
太子殿下既然把此女子带过来,还让他诊脉,说明此女子身份极其不简单。
结合刚才太子殿下的话,太子殿下怕不是想儿子想疯了,自愿喜当的爹。
虽然他两个月多前,为了保命确实向老天爷祈祷过。
祈祷老天爷给太子殿下赐下一个大胖儿子。
可也不是这么赐的呀。
刘神医心绪万千,一时间看向褚郁离的眼神略带同情,望向帐帘后边的女子很是钦佩。
居然连太子殿下的绿帽也敢戴。
褚郁离双眸危险眯起:“刘神医再如此看,孤便挖了你的双目。”
按褚郁离以往行事,今日应是刘神医葬身之期。
杀了他,便可把一切秘密掩藏。
可如今多出了计划之外的“虞锦婳”母子俩,他转念一想,决意暂且留着刘神医的性命。
刘神医纵使千般该死,确是目前世上活着的,医术最高超的人。
他褚郁离年少时身体深受毒物所害,才落入如此这般困境,如今要学会留存一线生机。
“她干呕不止,治。”
“殿下,草民不善妇科之道。”
“那看来,留着你也没什么用了。”
“殿下——草民忽然有法子了,可以治,今日过后,妇科和哑科就是草民最擅长的医理了。”
天要下雨,太子殿下想要喜当爹,他想要活命,能有什么办法。
有道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兴许往后这位姑娘和她肚子里的小娃娃就是他的保命符了。
“很好。”
苏恋卿喝了一帖刘神医开的方子,别说确有奇效,她的害喜止住了。
刘神医的小命也保住了。
回去路上,状态好转的苏恋卿终于有闲心和褚郁离扯两句了:“圣上给妾赐婚,是夫君去求的吗?”
似乎是听到“夫君”两个字烫耳朵,面无表情的某位殿下眉宇间忽然闪过一丝不自在,身子动了动,别过脸握拳掩饰般轻咳两声。
“除了孤,还会有谁。”
在林州城伪装成谢九萧时,说起情话不是一套一套,挺信手拈来的嘛。
怎么当回太子殿下,一句夫君就受不住了。
苏恋卿内心暗笑不已,嘴角上翘道:“谢过夫君。”
按体制,本朝东宫太子正妃只有一名,下有良娣二人,良媛六人,其余品阶低的暂且不论。
东宫如今已有太子正妃,良娣一名,圣上有意在选秀再替褚郁离择一名良娣。
若是如此,苏恋卿的位份只能屈居于太子妃和良娣之下,生下太子殿下子嗣,极容易护不住。
苏恋卿猜测,褚郁离应是利用某种条件换取的赐婚圣旨。
“大长公主送花是否与夫君有关?”
“山阳千鹤是大长公主的心头爱。”
换句话的意思是,孤怎会做出夺人心头所爱之事。
是吗,她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苏恋卿在马车内睡着,第二日躺在曹府床上醒来。
她昨晚不过随口说过一句食欲不振,今日院子里便多出了一间小厨房。
小厨房由初雪全权负责。
苏恋卿想吃什么东西基本当天都能吃到,天南地北的任何吃食,初雪都会做。
小丫鬟过去完全是深藏不露。
……
吏部尚书府,后院。
“噼里啪啦——”
“凭什么?!!!”
尚书夫人进院时,正房大门敞开,屋内时不时传来瓷器,重物落地的声音。
院子里的下人们听着屋内动静不敢上前,战战兢兢垂首站在门外噤若寒蝉。
尚书夫人将院里下人尽数挥退,端步抬脚进屋。
屋内人听到脚步声,双目通红,双手高举一个陶瓷花瓶回过头便要朝她砸来。
“不是说了,不准进来!”
下一刻她瞧清来人是谁,阴沉又扭曲的脸色骤然一变,讷讷道:“娘…”
尚书夫人面无表情道:“砸,怎么不砸了?往我脑袋上砸。”
“娘…”宋雪薇有些害怕和难堪,不敢再造次,缓缓放下手里的花瓶。
面对屋内一地狼藉,尚书夫人如睹无物般,找了个勉强能落脚的地方坐下。
“昨日之事,你还未吃到教训?我早与你说过,行事点到即止,切不可太过锋芒毕露,没想到你竟如此不堪大用。”
“我…”
尚书夫人紧盯着宋雪薇,审视和探究的目光如同刀子,搜刮着她眉宇间的所有变化,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对着她接二连三发问:
“大长公主将昨日比试作画的山阳千鹤送到曹家,既是抬举虞锦婳,也是敲打你。
你究竟是做了何事,引得大长公主如此行事?
还有…圣上为何忽然下旨,让小小大理寺卿之义女成为东宫太子的良娣?”
“我的好女儿,别说此事与你毫无干系。”
“我……”
---
【滴滴滴,警告警告,小世界能量不足,即将崩塌,请宿主做好撤离准备!警告警告!!】
【滴——】
【正在强制性脱离“绝嗣太子的好孕娇妾”界面……请宿主做好准备…滴滴滴……】
【……脱离成功……】
【亲爱的宿主您好,我是您的专属系统,团子。】
……
阿离,我还没有好好跟你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