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
晴。
观主拿出来十几张字条。
盛小生鼻子喷气的频率有些急促。观主赶紧借故离开。
开玩笑?!这么多留条,你竟然要我问了才想起来,才给的?
盛小生赶紧一张一张看,还好没紧急的暗号。都是问他什么时间回到松江,告知相关人。有付友兰的,陆平的,杜白虎的,甚至还有赵永的。
赵教头找来有什么紧要事体?教头的优先级别要高于其他人。
盛小生收拾收拾屋子,扫完地,擦干净床腿墙缝……强迫症晚期患者。自己肯定治不好了。
天光已经暗了,盛小生又点燃几支香,关上房门出去。
风紧天冷,冻手冻脚的。走起来就渐渐暖和。
钱记粮店已经歇业。管账的赵永,还有睡在粮店后面小房子里的伙计付友兰都还在岗位上。
看到盛小生,付友兰乐了:“大郎中回来了!”
盛小生:“赵教头找我?”
“他还在忙核账。螺蛳屁股掐肉的掌柜等他去交账。”付友兰一边说着一边引盛小生往粮店里走。
见到赵永,盛小生打招呼:“赵教头?”
赵永抬头寒暄一句:“你才回来?”接着就埋头整理他的账册。
盛小生和付友兰到后面小房间聊天,蹭了粮店一顿白米饭吃。
“还是你们这神仙日子舒坦。自从我做了郎中只沦落去跑江湖。”
付友兰嘿嘿一笑:“你都去了,江湖还能不乱?”
“翻天覆地是吗?我又不是菩提老祖教导出来的孙大圣,这般神通广大。”嘴上说着付友兰看得起自己,心里觉得侥幸。要不是在除夕前回来,不知道被他们编排成什么样子呢。
“你又不像我们这些做苦工的。用的可是这里。”付友兰用拳头比划自己心口。
盛小生展颜一笑,捶了付友兰一拳头。
兄弟俩聊起分别后一段时间各自的见闻。
“赵教头如今最是吃香人物。”付友兰先把钱记账房出卖了。
“他如何吃香?”盛小生做好捧哏的。
“媒婆一天来三趟,给他相看合意的小娘子。赵教头要求高,这也不合意,那也不合意。媒婆都变成蜂窝煤了。”
付友兰并不介意人后埋汰自家人。赵永找长翅膀能上天的夫人才好呢!天天让她帮忙四处送信找人多方便。
盛小生笑了又笑。他不是爱发表意见的,忍不住又捶了付友兰一拳头。
付友兰一边嘶嘶的吸凉气,一边问:“刘教头怎还不回松江?”
“问我?白问。”
“你这么无趣,刘教头一天要骂你几遍?”
“也没几遍吧。”往事不堪回首啊!被老道口水洗礼的日子真心不太好过。一百个人有一百个不同心思。反正盛小生这一款往心里去,面上看不出来的,根本上和刘老道是两种性格的人。
付友兰扯免战牌:“好好好,你说什么我也只能信了。”
兄弟俩东扯西扯,大部分时间都是付友兰输出,盛小生接收。
“你有没有治死过人?”
盛小生摇头。
“没治死人?有没有人被你急死?”
盛小生嘿嘿一笑:“急死也是你性急。那可不怪我。”
“能不能好好聊天啊!”
发出哀嚎的付友兰只得去抬仓库的一扇门板给盛小生准备一铺地铺。
冬天的夜晚,月色如水,特别亮,感觉冷飕飕。
赵永也没过来和盛小生闲谈,直接去交账了。
盛小生躺在付友兰铺好的地铺上,双手枕在脑后,眼睛望着屋顶,不知在思索什么。
和付友兰同屋的小伙伴累了一天,躺倒就开始打鼾。也是个没心事的。
付友兰床沿一旁坐着。“你说,如今可是太平了?” 他突然开口,打破了寂静。
盛小生微微眯着眼:“可不是太平了?天军没有带来的太平,如今我们可算太平的。”
付友兰回头看看在打鼾的缺心眼伙计,叹了口气:“也是。日子越过越舒心。自找烦恼做什么?还是扯些开心的。”
“什么开心的?”
“你说那一日来三趟的媒婆,保不齐哪天就恼了。赵教头的这个媒婆嘴巴厉害的像洋枪。能把你身上穿出一百个窟窿眼还带冒烟的。”
“厉害的才好。赵教头如此挑剔,寻常女子不入眼?”
付友兰呵呵:“我们这些人有什么好挑剔的。门槛太高的攀不起,门槛太低的看不上。中间难得碰到那么一两个——也有这个顾虑那个害怕的。”
盛小生摆了摆手:“你知道些什么?倒是说说看。”
付友兰磕巴着床沿:“有一家江省来的人家。个个长的俊俏……”
两人正悄声说着,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付友兰警惕,盛小生也起身,两人在月色中寻找声音的来源。
一个黑影快速穿过粮店的小天井,朝着前门蹿去。
“追!” 付友兰低喝一声,和盛小生一同追上去。
月光皎洁,黑影在前方一步跨出打开的前门奔逃。三人身影在弄堂里穿梭。
黑影三拐两拐最后消失了。
在后面狂追不停的两人停下脚步,气喘吁吁的。
“贼人腿脚居然比我兄弟们快!看来必是个惯犯。” 付友兰喘着粗气说。
粮店除了米面别无他物。估计也是饿狠了半夜来偷粮食。
既然没抓到人还能怎么办?回去接着睡。
闩上门栓,又用顶杠支好店门,付友兰又重新进屋检查了一遍粮库的绊绳还有机关消息。这才回到小房间来躺下。
一夜无事。
第二天清晨,还是没有雨雪小冰雹。
付友兰晚间失眠惊醒几次,揉着酸涩的眼睛,推一旁睡足觉的伙计:“醒醒!天塌都不耽误你睡觉的!!赶紧收拾利落起来干活了!”
缺心眼有时候也不一定会吃亏是不是。
伙计迷迷糊糊还打算翻个身再赖一会儿:“嗯。唔……”
付友兰一把捂住他的鼻孔眼和嘴巴。伙计想赖也赖不动了,挣扎几下睁眼打开付友兰的手骂道:“付黑手!你这么勤快东家也看不到啊!想拍东家的马屁别到我跟前!”
付友兰来劲儿:“哟牛哥,你真不服啊?那我们出门院子里练练手?”
“不是,真不是,我没有!”一说练练手,被唤作“牛哥”的伙计满脸抗拒,下意识的三连拒绝。
我只是懒!我才不傻呢!和你练练手?我特么有多想不开才把脸伸给你揍。
盛小生翻了个身,嘟嘟囔囔:“别吵了!烦死了!让我接着睡!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只要你们谁肠穿肚烂吃错了东西,我盛郎中自然起来救人。”
付友兰气乐了:“肚子饿想吃自己起来!”
粮店早市开的早。所以卯初伙计们都已经陆续的来上工。
大清早的天蒙蒙黑,来买米买面的人已经有几人。
盛小生在粮店里蹭了一碗有油渣的面条,吃的香喷喷。
他打着饱嗝离开粮店的时候,赵永还没有来店里。
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惦记着三清道观便宜郎中的人还是有那么一批的。毕竟当医生的收钱天经地义,能收米面更好。只要顺带在道观里烧一炷香,道士也不来啰嗦。这好事上哪里去找?
所以“盛小郎中回三清观”这条消息肯定在松江府的贴吧里置顶了。
盛小生从钱记粮店回道观,看到道观里人欢鬼影跳动的,不明所以。
众人看到盛小生回来,纷纷斥骂打昏盛小生的孩子他爸:“盛郎中来了!你个乌龟死不忒个鬼,落踞(下跪)啊!”
此时阳光透过一条细细门缝,把孩子的爸爸正正好的一分为二。
他哭丧着脸,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开始表演:“盛郎中啊!阿拉弗是诚心要打侬格!”
旁人怒斥:“格侬为啥体要打盛郎中!”
“阿拉小囝紧要关子啊!侬晓得伐?”
盛小生脖子一缩:众口铄金,人言可畏啊!事情已经过去,还炒这个冷盘作甚?这些人今天来是来?
“让侬对盛郎中当众谢罪!啥态度?侬好像屋里就么宁有个毛病了!下去让盛郎中勿看侬窝里宁毛病就是!”
犯了众怒,多解释一句都是多余。你就忍了吧。
盛小生想同情小孩他爸,一想起自己风餐露宿的在外奔波劳碌这好些日子,也有一口气。
那就晾着他吧。
当着众人的面他就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团团作揖说:“众位的好意都领了。有谁要来看病和以前一样。只是不敢再像以前那样草率鲁莽。就学一学洋人医馆的做法,要看病先拿号。”
*少不得给他们普及拿号的意思。
“一人一号,早上十二人,下午十二人。每日新来看的病人需先问我来拿。今日约满可约明日,明日没有号可约后日。有一条:仿冒的我不看。”
今日谁要看病,先打个样。
一说可以看病,众人像打了鸡血:“我有病!我要治!”
“我有病!”
“我!”
“我帮老娘拿个号!!”
……
盛小生面前像开锅的滚水,众人此起彼伏的叫嚷搞得路过道观的人都忍不住过来围观。
盛小生不得不像训练童子营的教头似的,让要看病的人排队列。
他手书:十二月廿八日辰,甲……依次写到十二月廿八日午,亥。一共放出去二十四个号。
哼,以后除了被驴踢的倒沫子那种急诊,其余的病号一律排队领号。免得又犯了辩证不清,阴阳不分,虚实不理的毛病。
等师父回来,又要挨一顿训斥。师父,你过完年再回来!这次可是铆足劲要争气给你看。
再出医疗事故,就要剁自己尾巴,断尾求生再次出去游方学医的啊!高低不成!
外面的日子太苦恼。
路子走稳一点,免得扯到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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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的中医就诊挂号从第五个号开始。前四个叫善牌,在老中医的抽斗里,留给四种人:一号给危急重症患者,二号给老人,三号给孕妇,四号给婴儿。中医重医德,人性化的传统可见一斑,应该弘扬。文中盛小生的做法师法洋人医馆,没有涉及到人文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