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日暖风生麦气,绿阴幽草胜花时。
煎烤天气。
哪有这么个神通?乌程知府的直觉来自于书房冰鉴的冰化完,给他打扇送凉风的小厮瞌睡上头,迷糊了一会儿。
知府大人午睡饱了,顺嘴骂了小厮一顿,给自己烦躁的内心降火。没想到越骂越上头,垃圾话止不住往外喷。
小厮吓的脸都白了,以为自己要被拉出去喂狗。后来退出来和管家嘀咕,管家冷笑一声:“哪能喂了狗?要喂也是把你扒光了绑在房里,喂蚊子。”
小厮想不明白问:“喂饱蚊子也还叮人的,又不像狗,吃饱了就好。”
管家脸抽搐两下,内心很挣扎。没好气说:“你这小畜生,喂蚊子喂狗都太便宜你。罚你扫一月茅厕。”
下次再胡说,罚扫一年茅厕。东家天天挂嘴边的“狗奴”吃饱了就得拼命干活。没看见我脑袋上发际线明显后移了吗?你这狗奴。
管家发起狠来连自己一起骂。天实在太热了,降智啊!擦了一把汗,管家带着不识相的小厮去做干不完的活。
知府觉得挺冷清,最近事情是不是变少了?怎么异父异母的亲兄弟都不来喝茶聊天。翅膀硬了飞走了?哦,想起来他们说要去浔镇做绸缎生意。这可是座大金矿。自己怎么能掺一脚进去?
想掺一脚的知府因政绩突出,没来得及出腿下绊子就被调去杭城上任。升官发财啊哈哈,时来运转哦呵呵……
二十年光阴也这样扑面而来,绝尘而去。此处理应有分割线。
夏至,一年阳光最直接照射大地的时候,魑魅魍魉闪开。
毛学旺给觉远和尚烧香,烧纸钱。
百年以后可能不会有人记得自己。趁着自己还记得觉远,每年的这天到东庙佛前和他说说一年的种种过往。
不为别的,就算为了交给大和尚焚化的那一句诗“此去东海门,不坠青云志。”
得知两个弟弟在九江战死,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体会一次就足足的够了。不可轻启战端,不可逞强斗勇愣冲傻干,不可忘记身后还有许多需要你活着的亲人在等你回家。
家,以焦记的十几艘船作即战力,稳守强盗村。哦这个名字实在不太雅。焦丙等人经营强盗村对外并没有去宣扬已经换了内核,反而听之任之。顶一个恶名,少被人觊觎,占据住一块肥沃而且有地利的无主土地,这个生意大大的可做。怎么把它以官府的名义给弄过来?先不要妄想。这可是一个有百余亩土地的村落,不是三瓜两枣豆腐干。
张问远提出的办法是,只要官府不过来上岸,就装水寇。如果官府来收税,就装被强盗掳掠过来的受害人。如果官府要强行调查录籍,摊丁入亩,就装新落户移民,走正规流程入籍花钱拿地。有人想来摘桃子?张问远冷笑一声,眼神阴郁。倒是要参观参观哪位兄台胆子涨的这么粗!难不成吃了熊心豹子胆,不认识洋枪?
内部统一称新据点为“首字圩”。
圩,周围都是被湖水、河荡包围的小块土地,需要筑堤防水淹。自称“首字”,和张问远、毛学旺骨子里残留的那点热血有关。在童子营里只有抢到第一才能称为“首字营”。
首字圩迎来了新一轮发展。住房、良田、菜地、牲口棚这些基础工程,前面从强盗手里抢过来就陆续开发完了。众人的重心转到培养接班人上来。
小六和蔡小巳接班,操练众人下一代继承天京童子营的文韬武略。有什么意义呢?
别说二十一世纪最重要的是人才。十九世纪也一样。
老二、老四提出强烈需求:两艘夹板船还远远不够,生意来不及做了!直接轮岗,让海船的水手下来四分之一,换学徒上去呀?!
老二忍不住辞去通商局小吏的公职,下海和老四结伴跑海。老四这愣子看到洋人的大船都敢上去刚,迟早要出大事。张问远、毛学旺没办法,捏着鼻子让老二放弃公职。
最不满的当然是周生贵和黄文信。什么玩意?通商局小吏你看不上,我们看的上啊!要不是我们儿子不争气,说破天也得顶上来。
通商局直属长官欣赏陆平。可惜留不住。念着一份香火情,他同意了陆平推荐的接任者。周生贵和黄文信就不说话了。好歹也是自己人。
为了向东家表示他投入的资金很安全,识相的陆平并没有把妻儿迁出浔镇。老四倒是打抱不平:嫂子跟人跑了,看你怎么收场!
特么这谁能忍?饶是陆平活了一把年纪,还是惯常和洋人周旋的优雅东方绅士呢!也忍不住跟老四干了一架。这兄弟俩鼻青眼肿的,累的不行。老四直摆手:“不打了!”
大哥别笑二哥,就都挺惨。
打架是永不谢幕的传统项目。众人看看满院子闹腾五六岁到十四五岁跨度的大小萝卜,还有背在背上,抱在手上的奶娃,心累的很。
这时候一大家子养孩子一般都是大带小,放养的。家里父母长辈们忙着谋生,种地打工、纺纱织布、一日三餐、洗刷缝补,忙的恨不得能分身。身后年龄从大到小排队的子女们,什么管教帮带,从大到小都得跟着干活。
不会炒菜做饭?会不会吃?会吃就得学。
不会缝补编织?会不会穿?会穿就得学。
不会插秧、种地?学。
不会行军、兵法?学。
不会算账、经营?学!
……
年龄从来不是问题。
就连穿开裆裤的小萝卜头,都得自己找痰盂屙尿拉屎自己去倒,还得自己舀水刷干净放到位。
该说不说,老四把双胞胎儿子送老二那边跟着陆东风一起作伴学洋文,最惹人嫉妒。所以嫉妒的小六把自己儿子卜东强也送过去了。美其名曰:凑齐四东好办事。
神特么凑好事。你们三个尿性好,怎么不让兄弟们都凑一个?其他人心里有意见,也忍着说不出口。论不要脸,这三个人确实不一般。反正蔡小巳觉得他的脸皮虽然厚如城墙,却也不会拐弯。
身份不同,机遇大不相同。出身真的是一项技术。在童子营这个狗大户里面,兄弟姐妹们自吹“均平”,心里明镜似的,其实做不到。那就秉承一贯的优秀传统,公平公正的打上一架吧!直截了当,效果拉满,又可参观,又可赏玩,最得众人的认同。
竞争主题下卷出新一代。有这么一群想法出众的长辈,培养的下一辈好像没有机会不出色嘛!
那是当然的。智慧、力量存于一身,简直可以修真上天。摆在新教头们面前唯一的问题是光模拟没实战,没地方可打怪升级。
没地方打怪升级?这说法最后被否定了。打一架最公平的做法是比试枪法。小六晋升教头的关键原因就是他的枪法仅次于天赋怪毛学旺、陆平。所有人里排第三。
毛学旺年过五旬,精力不济,最多过来辅助教学。正经还是小六在教实弹打枪。小六能怎么教?神枪手都是用子弹喂出来的。所以选择在南镜荡周边芦苇丛做窝的水鸟们倒了大霉。不识相拖家带口逃走的,总有机会挨枪子。
水面上枪声不绝,强盗村的恶名如日中天。
张问远不由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什么效果也比不上对症之后放手攻伐。后世松江府还有个“火神派”咧。
名声在外的刘继中、盛小生师徒两个遇到大麻烦。医患事故。
要不然某个人天天台前幕后念叨咒语“死同行”。有道理。
杏林界有些名望的同行认定师徒俩用药过猛。死去的老爷子身子枯竭,经受不住攻伐。所以间接导致他一命归西。
听听,间接,不是直接啊!狗子们。别一上来就乱咬。
大麻烦。
这死的老头一家他们得罪不起。得罪不起还能因为啥?那家巨有钱呗。
不是,老头七十多的高寿了,何苦还想纳妾?纳妾也就算了,找个知冷知热的,还非要十八岁的大姑娘……本来就劝过,这一把年纪别想好事了。*祖宗都说男子六十四而绝精,你这都七十好几了,还想老树开花不成?这么用力,这下子上天看着太白金星了吧!
快奔七十的刘继中好险没被老色鬼给恶心死。有钱了不起?
可是老色鬼一家都不是好东西。让狗腿子往医馆门前泼金水……你们要脸吗?
街坊四邻都认为老色鬼该死,可是那货的家里人不这么想。这就麻烦大了。
那货的家里人指定是光火盛小生。
你把吓死过去的小贱人给救活了干啥?让她死多好!这下还多出一个分家产的姨太太。
干什么不好,没人和银钱过不去。少分千八百那也是少。摊上这么霸道不讲理,家里特别有臭钱的一家子奇葩,可算这爷仨命里撞到劫数。
松江这么大,大不了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事业。就冲着咱爷仨的过硬专业技能,何必担心捧不住饭碗?
不要脸的奇葩当家人开口:“松江府一准没有侬可安身立命的地方!”不识相的你们就接着待着试试看,总叫你们知道知道你们惹的是什么人。
特别无耻之人呗!还有几个在角落阴暗地方的所谓杏林界同行影子。
这可真!特么!不好忍!要不要让久不出鞘快生锈的童子营搞个斩首行动啊。天父天兄,请接受我诚挚的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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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经》记载:年至四十阴气自半而起居衰矣。又曰男子六十四岁而精绝,女子四十九岁而经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