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轿子不似平日里府中抬回来的,身量娇小,也不知抬得是哪个主子。
外头的人只能隐隐约约从风掀起轿帘的角里看出一小截白皙的玉臂来,上头挂着碧玉镯子,一看就是个女子。
但这穿金戴银的,恐怕还来头不小。
难不成是给二公子悄悄纳的妾室?
底下有人暗暗揣摩。
在这侯府里,里头的人成日除了做活,便是闲聊天,人堆里头的八卦,龌龊事数不胜数,稍有些风吹草动,这些人便能同闻到腥味的猎狗一般冲上去啃咬。
今早一接到消息,房妈妈点了几人让他们来侧门处迎接。
这数十人虽面上不显,但都蠢蠢欲动地想看此贵人到底是谁。
不怪他们好奇。
若是平常,府里进了人,无论是什么矜贵的客人都能在下人头里传开。
可偏偏亲自料理此事的是房妈妈,严厉叮嘱他们不准将此事说出去半句。
房妈妈早些年跟着侯夫人到侯府,十几个年头来积威甚重,除了几个主子,府里谁人敢在她面前造次。
如果有刺头,那便一律板子伺候再赶出府去。别说底下人,就算是季铭也是对这个老妈妈有几分敬重的。
“管好自己的眼,别乱看!”
轿子快要到地点时,几个油头的自以为隐蔽地抬起头,眼睛不断朝轿子边瞥着。
这自然逃不过房妈妈的法眼,她头也不回,声音却朝那几个小厮那厉呵。
几人只好讪讪地低下头,但依旧贼心不死。
这偌大的侯府,整日没什么乐子,好容易进了新人,可不都想看看此人的真面目。
俗话说得好,人在极度无趣和压迫的环境下是意识不到自己的行为不妥的。
这几个小厮也许是纵容惯了,互相使了个眼色,眼里头都是不屑。
但让他们失望的是,刚才那阵轿帘被掀开好似是一场极其稀罕的意外,在之后的路上,里头的人再也未让他们窥见“天颜”。
几个人打岔的功夫,轿子稳稳当当地抬到了杏雨院。
“落轿。”
只听房妈妈一声令下,抬轿的小厮立刻小心翼翼地轿子落地。
“嗤——”
轿子的四个角磕在地上,发出小声的磕碰声。
“姑娘,可以下轿了。”
打头站着的房妈妈恭敬朝里头喊道,未敢有半点懈怠。
这一位可不得了,得了大公子的青睐,早上请过来时,大公子特意嘱咐过让她坐轿子过来,竟是一点苦也不让吃,比起那桃樱的待遇不知好了多少。
导致这一路走来,她竟然连面也没碰上,不知这姑娘高矮胖瘦,相貌如何。
其实按理说,她这样的老人,在侯府下人里体面,也算是半个主子,何必对着一个外室毕恭毕敬。
但谁让大公子如今才是侯府的顶梁柱——世子之位迟迟下不来,他们夫人便要多一天看大公子的脸色。
那自然大公子的枕边人也不能得罪了。
心下正感慨着,房妈妈打眼一看——轿帘边缘处缓缓伸出一只手,那青葱的四指抓着帘布,帘幕缓缓掀开,外头人终于得见真面目。
紧接着,只见一张精致瓷白的小脸从轿帘后头探出,眼睛像盛了一潭鸿泉,时刻含着水光的杏眼忽闪,樱唇琼鼻,“天人”不过如此了。
云兮早都注意到了外头的动静,她没什么反应,只默不作声地垂着一双漂亮的眼,让人不清神色。
轿子忽颠簸了下,这时她抬起下巴,望着窗外,睫毛的阴影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颤动的暗色。
季钰做的这一出戏还真让她看不懂。
昨天晚上突然知道这个消息,再加上实在太晚,她就没有多想。
现在看来,他的反应和做法处处透露古怪。
明明他应当和云湘站在一边,可现下却在看出她的企图后,主动帮她。
队伍稳稳前行,忽地外头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声,轻快的很,可轿子里的人却无心关注。
这可不是他的风格。
无利不起早。
她才不会相信,季钰是为了她才这么做。
更何况......
云湘的脸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蓦地,她想到一种可能。
云兮的舌尖抵住上腭,呼吸变得又轻又缓,手上无意识用拇指摩挲着手心细小的掌纹,一圈又一圈。
罢了,以后有的是时间验证。
今日一早就动身,对她来说确实仓促,但她也不是毫无准备。
进侯府是她一早就想好的,如今只是比她预计的略快些罢了。
云兮心中刚计划好接下来的事,一阵呼唤声就把她的思绪从沉思里拉出来。
一阵风袭来,布帘被风吹起。
离轿帘最近的人仿佛闻到一阵香味,可刚想寻找,那气味又变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