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很重很重。
重得温宁手重脚轻。
她在医生的带领下走进去,看见中间病床上插着氧气管呼吸机的温爷爷。
她走过去的时候,温爷爷闭着眼,毫无生气,毫无动静,只有一旁仪器显示屏上的数字和曲线还证明人活着。
难以言喻的悲伤从中而来,温宁撑着身子,在医生的指导下凑近温爷爷,和他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
重症病房外。
“基础情况我也跟你说了,以你的医术想必也清楚手术的成功几率不高吧?”顾行云看着陆蔚然。
陆蔚然捏了捏眉心:“嗯。”
说完,病房门打开。
温宁从里面走了出来,眼看着身影不太稳当,陆蔚然大步上前将人捞在怀里。
重症监护室的医生也随之走出来,给顾行云说了一句有求生意志了,只要降下血压就可以进行手术。
两人脸色都很是严肃,顾行云没犹豫:“快,去叫心外秦主任和神外刘主任紧急会诊,一定要尽早确定手术方案。”
说完,顾行云带着人就走了,一刻没留。
“没事的没事的,有求生欲望了。”温宁急于寻找一个支柱,逃避地埋首在他怀里。
像是在和陆蔚然解释,又像是在安慰自己说服自己。
陆蔚然抱紧她,心疼得直皱眉,“一定会好的。”
温宁大口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像是找到了镇定剂,紧紧抱着他,稳定情绪。
“奶奶…我要去看看奶奶。”
陈芳芳和温成当时听着要转院就没跟过来,温宁都不用问就知道,就是害怕让他们掏钱交医药费。
“我带你去。”
陆蔚然扶着她。
温奶奶此刻正在顾行云的办公室里焦躁不安,站着也不对,坐着也不对。
温宁一进去,温奶奶就迎了上来,眼眶通红:“宁宁,怎么样…怎么样,你爷爷他怎么样?”
温奶奶头发灰白,经历了这两天的事情更是狼狈,脖颈上还被陈芳芳划出一道血痕。
温宁扯唇一笑:“没事的,奶奶。情况还不错,医生说等做了手术就好了。”
“做了手术就好了…好好好…会不会要很多钱啊?”温奶奶顿时控制不住眼泪,又想到了什么,忙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小布包。
打开了外层的塑料膜,又打开两层棉布,才露出里面的两张社保卡,温奶奶一把塞进温宁的手心:“这是我和你爷爷攒的养老金,半年没取,两个人加起来应该有三四千块钱。”
说着,温奶奶的眼泪又落下:“是我和你爷爷没本事,才会让你受这么多苦,也苦不到多少钱,才会一直给你添负担。”
“奶奶!”温宁脸色一变,把卡往她手里塞回去:“说什么呢?我给你们俩治病花钱都是应该的。而且…而且医生都说花不了多少钱,就是一个小手术,我之前上班又给人家当家教还攒了不少,够用的。”
“你别骗奶奶,你太懂事,总是不想让我们担心,宁宁你别硬撑…”温奶奶满眼泪花。
温宁笑着点头:“我说真的。”
陆蔚然站在办公室外看着,紧缩的眉头就没松过,目光定定地落在温宁身上。
片刻后,他给詹图打了个电话。
温奶奶心定了定之后,忙拉着温宁问:“陆医生是……”
温宁扭头看了看窗外正在打电话的男人,“奶奶,我和陆蔚然…”
说着,看着温奶奶满眼忧色,温宁的话语蓦然一顿:“我…临时找他来帮忙的。”
“只是帮忙就好。”温奶奶这才松了一口气,忙拍着温宁的手背安抚:
“奶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让你为了我和你爷爷,而去欠陆医生的人情。像他们那种条件,人情一欠就不轻,奶奶只是怕你还不起。”
温宁不想让奶奶担心,她很想告诉她,她和陆蔚然的关系,可奶奶太担心她,她可以说服自己陪着陆蔚然赌一场。
但暂时没办法去说服爷爷奶奶,更别说她现在心力交瘁,爷爷还在重症监护室,明显不是说这件事的好时机。
温宁想了想,决定等爷爷好起来之后再说。
眼下的问题,她要解决奶奶的住宿问题。
家里离医院太远,温奶奶不愿意离太远,温宁也没想好怎么解释自己和陆蔚然的关系,她总不能让温奶奶住医院走廊。
她决定给温奶奶订酒店,她也陪奶奶住在酒店。
晚上。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订,护士就来了,说病人血压降下来已经从重症监护室出来,顾医生已经帮忙安排了特需病房。
温宁一愣,反应过来,忙带着温奶奶过去。
两人一心惦记着温爷爷,温奶奶倒是没起疑。
温爷爷还插着氧气管,温奶奶死活不肯离开半步,守在病床边睡着了。
半夜十二点。
温宁睡不着,小心翼翼地出了病房,谁知道一出来就被人拉进了楼梯间。
不需要过多分辨,她已经被高大的男人按在了墙边:
“怎么样?”
温宁抬头看他,如实道:“顾医生说现在血压降下去了,急性脑水肿的情况也有所好转,明天可能会醒。他还说,会诊难度很大,还需要一两天时间。”
“交给我。”陆蔚然安慰她,“我会解决。再过两天,会有合适的会诊方案。”
温宁心情轻松了些,看着他好笑道:“我知道你想帮我,但也不用什么都揽在自己肩上,你是乳腺外科的专家,不是无所不能的专家。”
一句话说完,她就被男人用力地按进了怀里,他偏头吻了吻她的耳垂,“我会做到无所不能。”
温宁以为他只是在逗她开心,整个人在他怀里才勉强松懈下来,偏头靠在他的脸颊旁,下巴抵在他的肩窝上。
她笑了笑,很是捧场:“那我等着。”
“宁宁。”
陆蔚然嗓音低沉地叫她。
温宁应了一声:“我在。”
“下次不许放弃自己。”陆蔚然说着,抱着她的力道陡然增大,像是要把她按进骨血里。
温宁一愣,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在重症监护室,她威胁小老头的那句话。
她轻声安抚他:“只是权宜之计,只有这样才能让爷爷有求生意识。”
“那也不许有下次。你休想在我面前再提那个字眼。”
他强势道,更是惩罚性地在她唇上狠咬一口。
他想起重症监护室的小蒋来找他时说的那一句话,光是听着就让他心惊。
爷爷,不如宁宁跟着你一起死吧。
别人都以为温宁只是威胁,只是假话,只有陆蔚然真的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才好像看见温宁内里露出了一条缝,隐藏了这么久的东西,他能窥见一斑。
他知道,她真的做得出来。
她看似柔和如水,宽松又随和,但她骨子里最烈最犟又极为谨慎。
她做不出来,没把握做到的事情绝对不会答应,更不会宣之于口。
就比如答应做他女朋友,也是在极端情况下,才逼得她迈出了这一步。
陆蔚然贪婪地嗅着她发丝间的香气,双眸猩红:“你现在有我,有爷爷奶奶,那个念头一点都不许有!”
温宁看着他强势的模样,轻笑地捧着他的脸吻上去:“好。再不说那么丧气的话。”
陆蔚然像是着急去做什么事情,连吻都没吻多久,就离开了。
温宁没想到,她说等着,陆蔚然真的让她等了两天——
准确来说是,自从楼梯间之后,她足足两天两夜没见到陆蔚然。
这天。
温奶奶在喂温爷爷喝粥,邓科很是热情地提了保温盒来,说是自己熬的鸡汤。
温宁站在门口,有些无奈:“学长,你其实不用这么费心的,你跑过来跑过去也麻烦。从你连夜送我回家到现在,你帮我太多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
“宁宁……”温奶奶忙将温宁拉开,给邓科开了门:“小邓也是一片好意,怎么能让人提着东西站在门口呢?”
邓科提着东西进来,热情道:“宁宁你不用顾虑太多,我帮你是我自己愿意的事情,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说着,又和温奶奶道:“奶奶,这是我妈亲手炖了两个半小时的鸡汤,很补营养的。您和爷爷年纪大了,就应该多补补。我特地多拿了一些来,宁宁也要多喝点,她本来就瘦,这两天心力交瘁的,肯定没吃好,对了我还带了她爱吃的菜…”
“我不饿我不喝,谢谢。”温宁无奈扶额。
温奶奶是过来人,一看邓科那模样就知道他对温宁有心思。
又看着邓科热情体贴的模样,见他事事为温宁考虑,就很满意。
邓科也看出温奶奶对自己的满意,当即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交代了自己的家庭,又和温奶奶说了不少大学时候和温宁一时发生的事情。
温奶奶一听,见他家世殷实但又满心满眼都是温宁,从大学时候就一直帮温宁,事事为温宁考虑,更是满意了。
一老一少聊得更是开心了。
温宁实在没办法,索性出了病房透气,想着给陆蔚然打个电话。
正巧,就看见蒋医生满脸笑容地过来:“有合适的手术方案了,如果患者一切体征都正常,明天就能手术!”
温宁大喜过望,忙跑进去告诉爷爷奶奶。
与此同时。
“陆大医生?拼命三郎?高岭之花?”
顾行云看着靠在自己座椅上的男人,眉头紧皱:“我说你小子真是命都不要了,硬熬两天两夜勇闯心外神外领域,就为了给温宁做出一套最优风险最小的手术方案,当年写博士论文都没这么拼过吧?好不容易做出来了,人家开心了,你该回家睡觉了吧?别待会儿在我办公室里猝死了多不吉利。”
陆蔚然掀了掀眼皮,“我睡过。”
“是,一天睡两个小时,也叫睡了。你真当自己还是二十几岁的时候呢?惜点命吧,年纪一大把了。”顾行云冷哼一声,给詹图打电话让他过来接人,又不放心地给他量了体温血压。
“她笑了吗?”他哑声问。
“笑了,开心了,你能放心了。”顾行云被陆蔚然三个字问得想笑,又看了看办公桌上两摞足足二三十本的心外和神外的专业资料,摇着头感叹一句:
“我说陆大医生,你这铁树不开花则已,一开花还真是一鸣惊人。”
“你以前不谈恋爱,我以为你小子不近女色断情绝爱,现在才知道你小子居然是个绝世大情种。”
“随你怎么说。”陆蔚然起身,揉了揉猩红的眼角,双眼里布满了血丝:“我的事儿别告诉她,她会担心。”
他会变得无所不能。
会做到无所不能。
只求能让她少些哀怒,多些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