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四人都围住先前晾在屋里的画册。
夏日天气炎热,古籍字画皆不可直晒,否则书页便会变得七翘八裂,纵然被压平也会有褶皱。
故此,古秋墨便把画册置在一通风极佳的房内。
现下,画册已被摊开,等晾至八成干,便可将之合拢,放进夹书板中压平。
趁着画册才干了五分,冷清秋、叶嘉言配合默契,用相机把三十余张线稿尽数拍下。
二人又立在一旁论议了一阵。
这是叶嘉言第二次捡大漏了,但和叶小鸾自画像不同,她打算卖掉这套线描稿。
“固然是因为,线描稿值钱,我需要钱;”叶嘉言笑了笑,“但也是因为,这种分量的藏品,我接不住。”
“你准备上拍吗?”冷清秋问。
“我有这个考虑。”
“巧了,不如在放在烟云楼拍卖吧,”冷清秋面露喜色,“我来帮你,就在扬州分公司。”
“姐,你的意思是,你要复出了?”叶嘉言大喜过望,拉住她手。
“嗯。”
“啊啊啊,太好了!”
“你就说巧不巧?我正想凭借古籍专场回到拍场,你就送来了这么好的东西。你真是我的福星!”
以前,冷清秋从未涉足古籍专场,但她受了古秋墨的熏陶,现在对古籍颇有心得,正想大展拳脚。
叶嘉言把头往冷清秋肩上靠:“爱你!姐才是我的福星呢。”
她执槌,画册的价格低不了。
冷清秋摸摸她脑袋,道:“分公司征集到的古籍,目前还没有更重磅的。你这套画册,说不定还可以上秋拍的封面。”
“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周懿行突然插嘴。
“说吧。”叶嘉言凝注他。
“你说,这画册是《姚大梅诗意图册》的一部分线稿,我就查了一下资料,”周懿行字斟句酌,“资料里说,市面上还出现过一些副本、赝品之类的,所以,我们要不要等它干了,仔细鉴定一下。”
“不用。”
如此笃定,倒让周懿行意外。
“我们照相的时候,已经把它和设色图本比对过了,是任熊的笔法。况且,这本线稿用的是湖南竹纸。”
冷清秋见周懿行一头雾水,便接着叶嘉言的话往下说:“湖南竹纸,也叫湖南黄。纸质较为松软粗糙,韧性不足。清同治、光绪年间,很多用书都采用这种纸张。”
“当然,这画册是手稿,不是印本,也许是这样比较节约成本,”叶嘉言笑盈盈,“不过,你的担心也有道理,这事儿我说了不算,肯定要请鉴定师再审看。”
话音刚落,冷清秋的电话响了。
是申屠红。
“申总,”冷清秋凝听着,“哦,行,那我过来一趟。明白,好的,拜——”
申屠红,复姓申屠,但他也嫌叫着麻烦,便说直接简化作“申”。
挂掉电话,冷清秋说:“来生意了。大生意。”
古秋墨本来蹲着看画册的湿度,听她这么说,马上扭头看她:“什么大生意?”
“邵明远,你记得吗?”
古秋墨愣了愣:“怎么?他要出让藏品?”
“嗯。他有一批古籍要出让。”
“一批?”古秋墨跳起来,“别是一堆赝品吧?这事儿你别沾。”
他云淡风轻惯了,很少见他激动的情状,叶嘉言、周懿行都觉意外。
说起邵明远,叶嘉言还有些印象。
她记得,冷清秋曾被邀请回琼华中学,为邵明远捐赠藏品的博物馆剪彩。但她在剪彩前一日,遇到了古秋墨。两人都发现其中有不少赝品,还建议钱校长——古秋墨的继父,把“博物馆”的名头改成“艺术馆”。
事后,邵明远没表示反对,似乎并不介怀。
一个月后,艺术馆开张,冷清秋如约前来剪彩。作为冷清秋的学长,邵明远很有风度地加了她的联系方式,但二人平时不过是点赞之交。
冷清秋也没想到,邵明远会出让他名下的所有古籍。
“你别戴有色眼镜看人嘛,”冷清秋安抚着古秋墨,“说不定,这一批古籍没问题呢。要不然,你和我一起去?”
古秋墨摇摇头:“我又不是你们公司的,我去成何体统?再说,我还要把这线稿图弄好呢。”
他顿了顿,说:“总之,多请几个鉴定师。你自己也警醒点。”
冷清秋应了他,回屋整理了一下仪容,换了得体的衣裙,便踱出门去。
下了的士,叶嘉言走上一幢茶楼。
此时,申屠红、邵明远,和公司的一名鉴定师,已经坐着聊了一会儿。
几人见了面,邵明远和她握手:“我们还是校友呢,这次总算有机会合作了。”
冷清秋也露出合宜的微笑:“承蒙关照,邵师兄。”
对于邵明远的收藏,她一贯认为,此人未必是居心不良、沽名钓誉之辈,但鉴藏眼光还不够老道,故此之前的捐赠的那一批,竟有三分赝品。
念及此,冷清秋对今日这十余套古籍,也没抱太大希望。
没承想,她和鉴定师看完之后,都惊住了。
不仅全是珍品,而且大多是宋元刻本。
这是什么概念?
在古籍善本市场上,宋刻本是“王者”一般的存在。
明代以降,宋刻本被受追捧,时人谓之“寸纸寸金”。到了明代末年,藏书近九万册的藏家毛晋,为搜寻宋刻本,还在其藏书楼“汲古阁”的门前,悬布征购启示。
再往后说,民\/国藏家朱文钧,为凑够四千块大洋,购藏宋拓本《醴泉铭》,不得已卖掉了沈周的《吴江图》、文徵明的《云山图》。
近年,宋刻本的拍卖价,基本都在每页万元左右。
知道邵明远富有,但他能购藏如此之多的宋元刻本,也太不寻常了。
这不是钱财多寡的问题,而是……
他的眼力,怎么突然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