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西厢的朱老三,将儿子打发到里间歇息,坐到闫氏身边,问她到底是如何想的。
这么些年来,他知道他媳妇有多恨朱秀儿,就连顾梅都受到了牵连。
顾梅能长成这般脾性,他媳妇也出了一份力。
如今为了那二两银子的嫁妆,他媳妇真能放下当年的那些恨?
闫氏恶狠狠的啐了一口:“放下?我到死都放不下!”
他就知道会这样。
朱老三叹了一声气:“既然放不下,这人嫁进来后,日日在你跟前儿待着,你怕是又要气得不行,何苦呢?这不是自个儿给自个儿找气受?”
闫氏不说话了,低着头,手指缠着衣角,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朱老三拿她没法子,轻不得重不得,只能将事情掰碎了与她细说,希望能将人拉回头,别再钻牛角尖。
“梅丫头嫁进来后,你只管让她找娘去,咱们不管,缺银子使了,便让她回顾家要银子去!左右她爹是个不缺银子使的,正好帮衬帮衬咱们。
你就当请了个能生银子的姑娘回来,高兴了理她两句,不高兴了,骂她两句也行。你是她婆母,只要不无辜打骂她,娘那边是挑不出错来的。”
听了这话,闫氏原本的打算动摇了几分。
顾梅要是能源源不断地从顾家要来银子,那倒是可以留着她。
若是要不来……
闫氏眼中闪过一抹狠辣,只要人进门,这生死不还是她说了算!
……
顾连山赶着牛车走到一半路时,阴暗的天空再次落雨。
等雨滴落在脸上,他才想起来,忘记带蓑衣和斗笠。
好在雨不算大,一路紧赶慢赶,在衣裳湿透前,总算是回到了家。
进到院里,顾连山从牛车上下来,习惯性朝西厢喊了一声:“闺女!”
等了一会儿,西厢那边安安静静,没有人开门出来。
顾连山又喊了一声,依旧没人出来。
正当他准备过去敲门时,顾平安从灶房那边出来,说顾棠不在屋里。
“不在屋里?”顾连山一脸惊讶,“这倒是稀罕,你二姐一向最怕冷,眼下不在屋里烤火取暖,竟是朝外跑?”
顾平安指了指后院:“我二姐跟我爷都在后院呢。”
“跑后院作甚?”
“您说作甚?”顾平安瞪大了眼,“昨儿不是说了,今儿要请人来家搭鸡窝、搭牛棚?您倒好,这一去便迟迟不归。这活计可不等人,我爷去请的人,如今都在后院搭鸡窝搭牛棚呢。”
顾连山一拍额头,语气懊恼:“昏头了!竟把这事给忘了!都是朱家那帮混蛋玩意儿的错!”
说着,便要牵着牛车往后院去。
“您别急着去!大姐还在牛车上坐着没下来。”顾平安拦住人,朝牛车上瞥了一眼。
顾连山回头看过去,果然,顾梅裹着薄毯子在牛车上没下来。
顾连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没个眼色的东西!这大冷的天,都到家了,你还待在牛车上作甚?!赶紧滚下来!”
顾梅浑身冻的僵硬,挨了骂也不敢还嘴,一边咬着牙,一边颤巍巍的下了牛车。
待人站定,顾连山迫不及待的牵着牛车去了后院。
顾平安没跟过去,转身再次去了灶房。
二姐先前吩咐他煮茶,这会子将冒热气,茶水还没开,还要继续守着。
至于顾梅,完全被他无视掉,就当面前是空气。
若是以往,顾梅早炸起来了,正好借此骂顾平安一顿,可此时的她,满脑子都是如何与她爹开口说朱家要上门提亲的事。
方才在路上,她几次壮着胆子想说出来,可每回话都到嘴边了,她愣是又给咽了回去,实在是怕她爹停下牛车揍她一顿!
在寒风中踌躇一会儿,顾梅抬脚去了顾来安屋里,想听听顾来安的意思。
询问顾来安,是最蠢的做法,但顾梅并不这么认为。
她觉得,她跟来安才是相依为命的亲人,自个儿嫁的好了,日后也能帮弟弟一把。
在人生大事上,姐弟俩合该一起出主意才是。
带着这样的心思,顾梅将事情全盘说给顾来安听,问他这门亲事好不好?
顾来安可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听了顾梅的话后,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他姐要是嫁到了朱家,日后他去朱家时,腰杆子会更直!
他可以随意在朱家吃喝,也可以随意在朱家长住短住,跟表哥们一起玩闹戏耍,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亲事了!
“问你话呢!你倒是说说看。”顾梅凝眉,不满顾来安不说话。
回过神来的顾来安,双眼亮的惊人:“这亲事再好不过!等你嫁到朱家后,朱家便能为咱们撑腰!爹不是想把我分出去?到时你带着朱家一家子全过来!逼爹将家里积攒的银子全分给我!等我有了银子,你也能跟着沾光,朱家还不得捧着你?!”
顾来安的脑回路异于常人,说出的话也带着一种天真的愚蠢,但凡是个正常点儿的人,都不会信他这话。
可偏偏顾梅的脑回路也同样异于常人,不但不觉得顾来安这番话离谱,反倒认为十分有道理!
“我也想嫁到朱家去,姥跟我说了,等我嫁过去,家里家外的活计都不让我干,让我在家什么样儿,在朱家依旧是什么样儿,谁也不能使唤我做事!”
“还是姥知道疼人!既然姥都说这话了,你还犹豫什么?”
顾梅顿了顿,指了指外头:“爹八成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我怕要是跟爹说了,爹会打死我!”
提起顾连山,顾来安烦躁起来,怨怼了一句:“爹就是个偏心眼的!”
这话顾梅很是赞同:“爹不止是个偏心眼的,还是个见不得我好的。你都能看出这门亲事的好,爹还能看不出来?若是应了这门亲事,那爹的心里还有你我,若是不应下,怕是存了别的心思……”
若真是这般,那这门亲事可真就悬了……
顾来安急了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没多会儿,忽然想起一事。
他停在顾梅跟前儿,悄声问她:“前几年我们到姥家玩耍时,朱家隔壁邹家的闺女闹出来的事,你可还记得?”
朱家隔壁邹家的姑娘……
顾梅回想一番,心中一震,想了起来。
但很快,人便羞恼的瞪着顾来安骂:“你提那事作甚?莫不是你也想我学那下贱之人的做派?!”
几年前,他们姐弟去朱家玩耍时,正好看到朱家隔壁邹家闹了一场大戏。
邹家的闺女与姨家孙表哥互生情愫,孙家便请了媒人来邹家提亲。
可邹家想把闺女往北安城嫁,便不同意这门亲事。
谁料,邹家的闺女说,她先前跟孙家表哥一起进山挖山菇,后来碰到了大雨,在山洞避雨时,俩人有了肌肤之亲,不嫁孙家表哥的话,她也就没了活路。
这事要是私底下说也不算什么大事,遮掩过去就行了,可偏偏邹家姑娘当着邹孙两家、以及媒人的面说的,再想遮掩是万万不能了。
无奈之下,邹孙两家只能火速办了亲事。
眼下顾来安提起这事,用意是什么,顾梅又不傻,自是猜了出来。
她摇头拒绝,不接受这馊主意:“当年那事闹出来后,邹家闺女被村里人骂成了什么样儿?我要是学了她,还能有个什么好名声?”
“邹家闺女太蠢!竟是当着媒人的面说了这事,这要是只在邹孙两家人面前说出这事,事后还能传出去?”
顾梅顿了顿,若是只在邹孙两家面前说出这事,指定不会外传的,毕竟事关两家,传出去都没脸。
见顾梅有些动摇,顾来安又道:“你也别等朱家请媒人上门了,等会儿你便去朱家,跟朱家好生商议一番这事,你别出面,让朱家出面!爹心疼后面那两个小崽子,不管这事是真是假,爹都会忍下来将你嫁到朱家去。”
这话听得顾梅非常动心,不用她出面,那就不用面对她爹的怒火,她只管安生的在朱家待着,凡事都有朱家出面与她爹谈。
“主意我已经给你出了,这可是我想破脑袋想到的唯一一个好主意!你要是真想嫁到朱家去,那你便按我说的做。
你要是不愿意,按照你自个儿的意愿走,那你嫁到朱家的希望不大,只能等爹给你寻亲事,是好是赖那就不知道了。”
这话让顾梅有了紧迫感,她爹已经托了媒人在与她四处寻摸亲事,万一要是背着她定下就麻烦了!
“咱俩岁数都小,难免有想不到的地方,不如你到朱家找姥去,让姥跟你寻思寻思,看能不能行?”顾来安也知道自个儿不聪明,可又心急这事,干脆撺掇顾梅找朱家拿主意去。
这话说到了顾梅心坎上,起身往外走:“你说的对,先去问问姥。”
顾来安喜笑颜开,欢欢喜喜的将人送出去,小声叮嘱了一句:“趁着爹这会子不在前院,你到村里找顺子叔,让他赶牛车送你去朱家!”
只要他姐嫁到朱家,日后定会带着朱家来跟他撑腰!
顾梅脚下匆匆的出了院,走到半路,忽然想起李顺子贪财。
这样的天气让他赶牛车送自个儿去朱家,要是不掏出几个铜子来,人怕是会推辞不去。
想到这些,顾梅只好咬牙回去。
回到自个儿屋里,将积攒的私房钱拿出来一些,小心的放进袖子里的暗兜里,这才松了口气的往李家去。
李顺子这会子将躺下,外头实在太冷,还是被窝里暖和一些。
顾梅来家时,没瞧见他,只好跟李顺子的老娘高氏说了这事,并忍着心痛给了五个铜子。
看着手心里的五个铜子,高氏乐的合不上嘴,亲自跑到儿子屋里将人喊起来,让他赶紧穿衣,赶家里的牛车送顾梅去朱家。
李顺子不情愿,等自家老娘给他看了一眼手里的铜子后,脸上的神色立马阴转晴,利索的穿好衣裳鞋子,出去套车。
将牛车套好,又搬了些稻草放到车上,随后牵着牛车出来,指着车上的稻草说,这是让顾梅用来御寒的。
这时候也不是讲究的时候,顾梅爬上牛车,坐在稻草里,将稻草往自个儿身上盖。
牛车一路晃悠着出了村,没有碰到村里人,这让隐隐有些心虚的顾梅松了口气。
等远离了村子,她这才将头从稻草里露出。
李顺子回头看了她一眼,忽然有一句没一句的开始与顾梅搭话。
顾梅没心思与他说话,半晌不回一句。
察觉到顾梅不想搭理他,李顺子也安静了下来。
但也只安静了一会儿。
没多会儿,他突然问了顾梅一句:“听说棠丫头她娘病了,你爹可曾去北安城寻她?”
“你说什么?”顾梅拨开耳边的稻草,以为自个儿听岔了。
棠丫头她娘…张氏?!
李顺子耐心的又说了一遍:“棠丫头她娘张氏,听说病了,你爹有没有去寻她?”
这回顾梅听清了,直接给了一个白眼:“张氏早已被我爹休了!莫说是病了,就是死了也与我家无关!我爹断不可能去寻她的!”
李顺子双唇紧抿,这话听得他有些不高兴。
张氏先前早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给说给了他听,张氏被休一事,实属冤枉,连山兄弟太心狠!
这做娘的拿了闺女的银子岂能说是偷?
随意找一户人家问问便知,没出门子的姑娘,是不能管钱的,这挣来的银子理应要交给家中长辈。
偏连山兄弟糊涂,竟是将一个丫头片子宠上了天,不但让她自个儿管着钱,还将家里的积攒也一并给了闺女保管,这让张氏的脸往哪放?
张氏是后娘,在顾家本就难做,轻不得重不得,生养的两个孩子也与她不一心,平日里担惊受怕的,也只有林家兄妹一直宽慰她。
时间一久,可不就偏心林家兄妹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偏棠丫头是个心狠的,心生妒意,竟是起了让亲爹休了亲娘的主意!
为了逼迫连山兄弟将张氏休掉,竟是要把丢银子的事按到林家兄妹头上,想报官让林家兄妹流放。
为了保住林家兄妹,张氏只能选择被休。
想到这些,李顺子叹了一声气,心中越发不放心张氏母子三人。
盘算着寻个机会往北安城去一趟,寻寻张氏母子,看他们的日子是否好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