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突然说这些?”
阮流筝奇怪地问他。
“今晚人多,孤是怕若是碰到什么人冲撞了你就不好了。”
裴玄拢住她的手,目光落在高台上喜笑颜开的文帝身上,轻声说道。
“我都入宫有几个月了,这宫里上下谁不认得我?您也太小心了。”
阮流筝失笑。
裴玄并未多言,只道。
“那也得跟在孤身边,孤一会见不到太子妃,便心中想念。”
阮流筝对他这般胡诌的本事已免疫了,轻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夫妻二人说笑的举动全落在了对面的苏清风眼中。
他一直坐在那,自从入了内殿便不说话,一杯一杯地喝着酒,人比往日更沉默,身上也无端多了沉暗阴冷,让一旁想上前攀关系的公子哥们都望而却步。
他看着阮流筝笑靥如花地坐在裴玄身边,心中的烦闷更甚,索性别开了脸,瞧了一眼正与五皇子隔空对视而笑的苏莹薇,向文帝告了假转头走出了宫殿。
这小插曲并未有人留意,宴席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人人都上前给文帝送了贺礼,阮流筝与裴玄备的是一份挑不出错的祝寿图,寓意延年益寿长命百岁,文帝看罢便抚掌大笑,直夸他们送得好。
“父皇正值壮年,功在社稷,儿臣祝父皇松鹤长春,福如东海。”
这番话算是说到了文帝心坎里,他看了一眼阮流筝,连声道。
“赏!”
妃嫔与臣子们送的礼更是照着文帝的喜好送的,自然也都一一得了赏,紫宸殿内恭维四起,热闹非凡。
宴席过半,文帝喝了许多酒,人也比以往健谈了许多,拉着几位老臣忆春秋,说着年轻时候南征北战的事,殿内酒味太重,阮流筝又委实听得无趣,眼看着文帝说到激动处,甚至要拉着臣子们去射猎场骑马,她便对裴玄道。
“我先出去走走。”
裴玄皱眉。
“你呆在孤身边。”
阮流筝刚要说话,便被屋内冲天的酒气熏得咳嗽了几声,裴玄要劝她留下的话止住,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转了话道。
“转转也好,孤让李臻直接送你回东宫。”
“宴席未散……”
“无妨,孤向父皇回禀说你身子不适。”
“不必让李臻送了,我自己带着青儿回吧,让他留在这。”
阮流筝转头起身出了内殿。
裴玄蹙眉看向李臻。
“跟着太子妃,务必把她送到东宫。”
“那您……”
“不必担忧孤。”
裴玄看着在台上说笑的文帝,目光中闪过暗色。
阮流筝出了内殿,顺着往东宫走,越过凉亭,却看到了独自在外醒酒的苏清风。
“清风哥?”
“阿筝。”
苏清风看见她,主动走了过来。
两人寒暄了几句,阮流筝又想起在紫宸殿外看到的那一幕,略一犹豫开口。
“清风哥,今日我过来的时候,看到你妹妹与五皇子一道走着。”
她不喜欢苏莹薇,但到底是苏清风的妹妹,阮流筝也提醒了两句。
“她到底云英未嫁,与五皇子走得这般近,只怕会影响名声。”
苏清风笑了一声。
“这丫头胡闹,我这做兄长的也管不住。”
阮流筝皱眉。
“五皇子府中有妻,最后若影响了她的名声,只怕……那位置也委屈她。”苏清风垂下头,看着她的目光意味不明。
“阿筝也知道那剩下的位置攀不上她,放心吧,我自然也知道。”
五皇子自然是不够格让他们苏府去攀的,左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他脚下的刀罢了。
苏清风漫不经心地看着阮流筝离开的方向,摩挲着手指。
“告诉二小姐,今日,她必须想办法让五皇子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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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流筝往前走了没两步,碰上了气喘吁吁跟上来的李臻。
“殿下让奴才送您回去。”
“不必送了,就几步路的距离。”
然而李臻垂着头不说话,坚持把她送回了东宫。
阮流筝便再没回殿内。
戌时三刻,阮流筝沐浴罢等在屋子里,却久久没等到裴玄回来。
她困得眼皮都睁不开,屋内的红烛也换了好几盏,算着时辰早就到了散宴的时候,阮流筝心中奇怪。
“你去外面瞧一瞧……”
“太子妃,不好了!”
一个小太监急匆匆从外面蹿进来,火急火燎地开口。
“乾清宫走水了!”
阮流筝连忙站起身,身上的瞌睡全没了。
“怎么回事?”
夜色正凉,火光冲天。
偌大的皇宫四下慌乱,到处都是宫女太监们拎着冷水往上面灭火,一片沸腾吵嚷,文帝穿着寝衣,脸上全是灰烬,红光满面的酒意已全醒了。
“快找人灭火,废物!”
他抬脚踹在了太监心口,嘴唇哆嗦着看着火光冲天的乾清宫,心中充斥着前所未有的后怕。
这几日有那高人陪伴在侧,文帝觉得自己的精神劲比之前好了许多,人到了中年便尤其忌讳生死,他才在这位置坐了十多年,自然舍不得死。
眼看到了他的四十五大寿,臣子们纷纷恭维说他气色好又身强,文帝高兴之下多喝了几杯,早早回来歇息,却没想到才一睡下,屋内就浓烟滚滚,他因为醉意睡得沉,若不是被人救出来,只怕……还不知道能不能从这么大火里活着出来。
父皇和皇祖父都死得早,可他才找到了高人,他要长命百岁,他才不能死在这大火里!
文帝看着越烧越旺的火,心中后怕的同时更恼怒。
“御林军呢?都是干什么吃的,朕养了你们一群废物,竟然让刺客夜入乾清宫差点谋害朕!”
御林军统领连忙跑了过来跪下。
“皇上恕罪,臣已着人去追……噗嗤…”
他一句话没说完,文帝抽了他的佩剑捅进了他心口。
鲜血飞溅,臣卿们齐齐心中一凛,连忙跪地。
“皇上息怒!”
“此等废物朕绝不容,再有下回谁敢如此疏忽,朕要你们九族的命!”
文帝大怒。
“调动所有御林军,给朕把整个皇宫都盘查一遍,朕要看看这刺客是有通天的胆子,竟然敢谋害朕!”
御林军统领死不瞑目地倒了下去,臣子们心中一边后怕文帝的暴虐,一边又连声道。
“皇上息怒!”
“父皇息怒,儿臣已命人封锁了整个皇宫,连着城门也锁了,已调动了剩下的守卫都来灭火,您小心着身子,别着凉了。”
温润担忧的声音响在耳侧,文帝猩红着眼回头看到了裴玄。
嘴唇蠕动了一下。
今日出事的时候,谁也没想到第一个发现他还在殿内的是裴玄,他焦急地喊了侍卫把他背出来,又吩咐人叫太医来照顾他的身子,有功在此,让文帝此时纵然满腔怒火,也不能对着他发泄。
但他声音也没缓和。
“朕如何息怒?朕的皇宫养了这么一帮废物,朕寝食难安!”
前几日的时候,文帝甚至还在怀疑那高人的本事,然而后来一连用了数日药,太医诊脉的时候都说他身子好了许多,尝到了甜头,今晚差点又跌入地狱死在火中,文帝后怕之余,愈发觉得那高人有用。
想到这,他没管裴玄,转头对着贴身太监低声吩咐了几句。
“去看看那位……”
裴玄站在身侧,对太医一示意,太医连忙上前给文帝披上外衣,又为他号脉。
眼看着文帝神色平静了些,裴玄温声道。
“诸位大人也是深夜担忧父皇,事发突然,谁也没办法预料,父皇莫要责怪他们了吧。”
文帝冷瞥了他一眼。
“你倒比朕会做好人。”
“儿臣不敢。”
“都起来吧。”
大臣们顿时松了口气,垂着头谢恩站了起来。
文帝被扶去了另外的侧殿,大臣们鸦雀无声地站在外头,裴玄正负手站在前面,看冲天的火光渐渐小了下来,阮流筝急匆匆地到了他跟前。
“殿下!”
“孤不是与你说,不要再出来了吗?”
裴玄回头看见她,顿时皱眉。
然而阮流筝这会哪管得了别的,她一听说乾清宫走水便急忙过来了。
“您没事吧?”
“孤没事,是父皇险些受伤了。”
阮流筝忽略了他后半句,目光焦急地落在他身上,将他上下打量了个遍,才松了口气道。
“父皇怎么样?”
“在侧殿有太医诊治。”
“好好的怎么突然走水了?可抓着刺客了?”
“还没,已着人追去了。”
裴玄眼神微动。
“殿下,刺客这般阴险狡诈,只怕这会指不定躲在哪,从走水到现在还不到半个时辰,您看是不是也要在皇宫排查一遍?”
前面有文帝拔剑砍了统领的事,这会大臣们都不敢进去触他的霉头,相较之下这位温和的储君就好说话了许多。
大臣们纷纷看向他。
今日之事裴玄处理得宜,又亲自开口为他们求情,臣子们这会都拿他当主心骨。
“诸位大人放心,孤已着人都去搜了,今晚大人们都受惊了,不必再陪着等在这了,也都回吧。”
裴玄温和开口。
臣子们顿时如蒙大赦。
“可若是皇上问起……”
“孤待会便进去回禀,不必担心。”
裴玄周全了话,一时让臣子们更是感恩,连声谢恩离开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到了裴玄跟前。
“殿下,苏公子说看到刺客往宫外逃了,他也追去了。”
侍卫气喘吁吁地说罢,阮流筝顿时看过去。
“外面危险,苏清风怎么就这样追过去了?”
裴玄眸中笑意消散,拢上一层阴霾。
他轻声安慰阮流筝。
“无妨,孤让人去护着苏公子就是,外面刀剑无眼,为追刺客伤着可不划算。”
“阿筝放心,你叫他一句哥哥,孤自然也上心不会让他伤着。”
“青儿,外面危险,先送太子妃回去。”
言罢,裴玄起身往一侧走。
李臻跟了上来。
“苏公子一刻钟前追出了皇宫,苏二小姐和五皇子此刻正在落花殿内,说苏二小姐扭伤了脚,五皇子送她歇着。”
沉沉的夜色下,裴玄一身黑衣,丰神俊朗的眉眼面无表情,气度矜贵,那头上的玉冠与容色相映,更耀眼的让人不敢逼视。
“速去皇子府告诉五皇子妃,让她带人去落花殿抓人。”
李臻应声。
“那苏公子……”
“既然已出了宫……”
裴玄摩挲了一下手指,眼中阴鹭涌动,轻笑一声。
“那就不要让他活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