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死寂依旧,百姓门户紧闭,街头连只野狗都不见。楚军脚步声回荡在石板路上,玄黄旗帜映着晨光,像血脉在残破的咸阳跳动。刘季瞥了眼身旁的子婴,那张憔悴的脸不像个帝王,倒像个落魄书生。他忍不住开口,嗓门粗得震人:“喂,你这家伙咋回事?老子还以为出来投降的是胡亥那缺德玩意儿,可你看着挺像个人,不像那狗东西啊!”
子婴低头,声音沙哑却平稳:“武安侯误会了。胡亥已死,我乃秦王子婴,始皇之孙,胡亥之侄。”他顿了顿,目光掠过街边断壁残垣,缓缓道:“咸阳这几年的腥风血雨,非三言两语能尽。沛公若想知晓,臣愿细说。”
刘季哼了一声,揉了揉冻疮未愈的手,咧嘴道:“成,你说吧,反正老子听着。”马蹄踏过长街,他身后的张良凝神倾听,萧何则默默记下,樊哙和周勃不时瞅着子婴,满脸好奇。
子婴深吸口气,声音低沉如挽歌:“秦始皇三十七年,始皇巡游途中崩于沙丘。胡亥听信赵高矫诏篡位,杀了兄长扶苏,又囚禁蒙恬、蒙毅两位忠臣。我曾劝谏胡亥,说赵王迁杀李牧、燕王喜用荆轲、齐王建弃忠臣,皆因弃旧规而亡国。如今蒙氏是秦柱石,杀之不智,轻虑寡谋不可治国,诛忠臣而用无节之人,只会内乱外崩。可胡亥不听,派人处死了蒙氏兄弟。”
刘季听得撅了撅嘴,啧了一声。“蒙恬那可是硬汉子,老子听过他的名号,被这么杀了?要我说这反秦第一人不是老子我也不是项梁,还得是那老胡亥反秦有一手啊。”
子婴苦笑,点头道:“不止如此。胡亥受赵高蛊惑,又屠戮大臣、皇子、公主,血染宫廷,我侥幸逃过一劫。”
马队渐近宫门,子婴的声音愈发沉重:“秦二世三年,赵高野心膨胀,指鹿为马清洗朝堂,派女婿阎乐逼杀胡亥。那时,胡亥已杀尽兄弟姊妹,孤立无援,死得窝囊。赵高本想自立为帝,却发现群臣不服,只得迎立我为秦王。他称秦地已失,不配称帝,只该称王,还让我斋戒拜庙,实是为篡位铺路。”
刘季眯眼,抓着剑柄的手紧了紧:“这赵高够毒啊,连皇帝都敢杀!”张良低声道:“赵高乱政,秦亡之兆早现。”萧何则喃喃:“胡亥无能,赵高弄权,真是自掘坟墓。”
子婴抬头,目光掠过宫墙上的焦痕,继续道:“我知赵高心怀鬼胎,便与二子及宦官韩谈密谋。斋戒五日,我称病不出,赵高果然亲自来请。我趁机让韩谈刺杀了他,诛其三族,在咸阳示众。可大势已去,六国复立,秦军尽溃,沛公兵临城下,我无兵可守,只得投降,以保秦人性命。”
马队停在咸阳宫前,巍峨宫殿已残破不堪,飞檐焦黑,殿门半塌。刘季跳下马,盯着那座昔日秦始皇的皇宫,半晌才咧嘴道:“娘的,胡亥这蠢货把好好的天下糟蹋成这样,活该让老子捡了!”他回头看子婴,语气粗硬却少了敌意:“你这小子倒有点胆子,敢杀赵高,不赖。”
子婴跪地,低声道:“臣只求沛公宽宥秦人,勿滥杀无辜。”
刘季摆手:“老子不杀降卒,交给下边的人看着吧!”
张良微微一笑:“安民为先。关中既得,天下可图。”
萧何点头:“咸阳已破,后勤当速稳民心。”
曹参拍着胸膛:“老刘,咱沛县兄弟跟你杀到这儿,死了也值了!”
在寂静的咸阳城里,刘季的马蹄慢慢敲击地面,他的思绪也慢慢流动。
“子婴啊,你说怎么你家就混成这样了呢?我记得老秦始皇就比我大三岁啊?怎么让我正反手打成这样了呢?”
子婴一身白衣,泪水流下:“自然是因为您神勇无比,武功盖世。还有仁爱宽厚的德行。”
“唉——”刘季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倒也不是,我为了吃口饱饭也不是没有抢过别人的东西。我也让手下冲进老百姓家里打劫。也没有那么好。”
子婴有些呆愣,道:“那您说,都听您的。”
他以为刘季是想羞辱他一下,满足自己,但是好像又不是这个意思。
“我觉得吧,很简单,就是因为我高,我强。”
子婴一听,嗨,还不是打赢了来耍威风,嘴上也附和道:“沛公功高盖世,天下无双。”
刘季撇了撇嘴,道:“得得得,你别舔了。我就直接说吧,我高我强就是这么回事。
怎么说呢?
这个和我这个人小时候的经历有关。
我小时候啊,就天天玩,我爹有点闲钱送我去念书,后来认识了几个字,也挺好的。
然后到了岁数该我成家立业乱七八糟了,我就不乐意。”
刘季笑了一下,在马上看着地上的子婴,卖了个关子,道:“你知道我为啥不乐意吗?”
子婴摇头。
身后的萧何开了口:“因为他不愿意纳粮,自从刘季知道了自己家种的粮食还要交给皇帝,刘季就觉得种地绝对没有出路。”
“对喽!”刘季一拍巴掌,笑着看向萧何,“老子我从那个时候就知道,如果老子安心地种地,那老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刘季的目光转向张良,“后来我又想成为一个贵族手下的门客,我认为收别人的粮的人才是我想做的人。”
张良抿嘴,微微一笑:“沛公殆天授也,大器免成,天命所归。绝非一家贵族所能容下。”
刘季点了点头,“对的,子房说的没错。我跟我爹要了一笔钱,自己吭哧吭哧走到一个大豪强门下,活生生走了几个月。那一路上没少提防路上的威胁,不过好歹也是到了。
在那个地方学了一段时间,我发现了。
贵族也是很烂的一群人,绝非我所认可的那种人。
唉呀——”
刘季伸了个懒腰,身上的筋骨咔咔作响。
众人不语,他们想起了楚怀王派了三千人让自己去送死,不知道刘季独自在豪强门下见识到了贵族的什么做派。
“然后我就回家了,虚度了三十多岁,老萧帮我混了个亭长,在隔壁沛县拉了一帮老兄弟,也用了点以前学的东西。然后就是芒砀山起义,后来大家也都知道了。”
众人听后,无不震惊悚然。
刘季从一开始就从来不对任何集团,任何势力抱有幻想,只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咱们再说说为什么你们秦不行,很简单。
脱离了人民!
你们这些法家的比人,老是觉得老百姓从生下来就判了死刑,老百姓就应该为了你们的野心流干最后一滴血。
所以你们该死!
我知道,修长城,修驰道,统一九州。确实是大的功绩。
但是你们太严了,这是你们应该付出的代价。
因为严,你们有了横扫六国的实力。
但是,因为严,扶苏怕自己不自杀,搞得自己母亲的家族全部被杀。
因为严,始皇帝的车队里有一个人敢指赵高吗?
因为你们太严了,朝堂上没有人敢反抗赵高,就是凭着那一张狗屁矫诏。”
刘季越说越大声,最后直接是怒吼。
这是一个敢于反抗的人,对已死的压迫者的怒吼。
刘季按了按剑,沉了口气道:“老子成了关中王,老子不会那么严。老子不会骑在人民的头上。
今天我就把话撂这,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法。”
啪,啪,啪
子婴低下了头,鼓起了掌。
众人也跟着鼓起了掌。
咸阳的老百姓听到了刘季的话,从紧闭的门里出来,也鼓起了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