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躺在马车里,感到一阵从骨髓深处传来的寒冷,他的眼睛微微半闭,似乎在想着什么。长时间的身体虚弱让他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已经不再如从前那般坚韧不拔。病痛如影随形,仿佛预示着他离死期已不远。即便是帝王,面对生死,终究也难免感到无力与惶恐。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手示意随行的侍卫退开,低声命令道:“叫赵高进来。”
赵高是嬴政的亲信,深得宠信,常年在宫中为嬴政处理政务。赵高虽年过四十,但始终保持着一种风度翩翩的样子。他的容貌端正,眼神锐利,总给人一种精明能干的印象。中等身材,修长的身形配上整齐的胡须和黑亮的发丝,使得他看起来气宇轩昂,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威严。
赵高此时正在赶车,听到传令便走进了车内,他依旧面色平静,仪表堂堂。穿着一袭黑色丝绸长袍,袍袖之间散发出一种冷静的气息。眼中流露出敬重的光芒,低下头恭敬地说道:“陛下。”
嬴政睁开了眼睛,缓缓转头看向赵高,那一瞬间,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复杂的情感,但更多的,还是深深的忧虑。他深知,自己的病情已经无药可救,或许很快就会面对死亡。为了确保自己的后事能顺利进行,嬴政不再做作,直言道:“赵高,朕有事交代。”
赵高抬眼注视着他,随即恭敬地低头:“请陛下吩咐。”
嬴政的语气微微沉重,他缓缓说道:“朕如今,恐怕活不了多久了。你去准备一下,朕死后的事宜,提前安排好。”
赵高微微一愣,眼中却并未有太多惊讶。早已知晓陛下身体虚弱,他的面容未变,只是语气更加低沉了些:“陛下请放心,臣会妥善安排。”
嬴政点了点头,眼神逐渐冷静下来,仿佛已经预见到一切。他的手指在车内扶着的栏杆上轻轻地摩挲,缓缓说道:“朕死后,传位……一定要传给最合适的人。赵高,你……明白朕的意思?”
赵高略微低头,沉默片刻后,缓缓答道:“臣明白。”
此刻,嬴政的眼中没有丝毫犹豫,他知道,自己最后的遗愿只能依赖赵高来执行,自己的后继者必须是一个能够控制局势,确保大秦江山稳固的人,而赵高,正是他在后宫和政坛中最为信任的存在。
他缓缓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着身体的疲惫与虚弱,仿佛每一次的呼吸都充满了沉重的代价。随着大秦的铁血气运渐行渐远,嬴政知道,自己即将离开这个世界,而他必须将所有未竟的事业托付给最合适的人——扶苏。
“扶苏……”嬴政低声喃喃,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温文尔雅,刚正不阿的儿子模样。虽然他心中有些遗憾,毕竟扶苏并非他最为宠爱的儿子,但他却是最适合继承这个江山的人。如今,他的身体已经不再支持他做出更多的抉择,扶苏若能登上帝位,便能继承大秦的铁血与威权,维持这庞大帝国的稳定。
赵高拿着布帛和笔,恭敬地递给嬴政。嬴政接过笔,声音沙哑,却依然带着一股不可忽视的威严:“这封传位的密信,给扶苏。”
赵高应声弯身,取过布帛,他知道,此时写的每一个字,都是嬴政决心的体现,也是自己未来命运的钥匙。
嬴政拿起笔,手指微微颤抖,但仍旧稳稳地开始书写。他的笔画一气呵成,字字带着苍劲的力道,仿佛每一笔都包含着大秦的气运。
“朕传位于扶苏,汝为朕之后,务必继承大秦之国,保卫江山,守住祖宗基业。切勿被权臣左右,行事稳重,莫忘国本。”
不知怎么,今天的墨很是干涸,笔迹显得十分虚浮。
写完最后一字,嬴政深深吸了一口气,放下笔,面色略显疲惫。他目光深沉,望着眼前这封密信,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感。或许,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接下来的江山,便交由扶苏去继承。
赵高取过布帛,小心翼翼地折叠好,心中却暗自思忖,这封信虽然写得简单,却蕴含着嬴政无尽的权谋和托付。
嬴政的眼神越来越冷静,他相信自己已经看透了眼前的一切,接下来,他并不打算再说什么,他的使命已经完成,接下来的一切,都交给赵高去安排了。
“去吧。”嬴政最后开口,声音沙哑却有力。
赵高微微躬身,接过布帛,恭敬离开车厢。
嬴政躺回车内,目光凝视着车帷外的风景,隐隐感到一阵寒意侵袭,但他并不在乎,他知道,这个帝国的命运已经不再由他掌控。
嬴政靠在马车内,闭上了眼睛。外面的雨声不断,仿佛敲击着他的记忆,将他带回了遥远的过去。
他的童年,是一段被遗弃的岁月。父亲嬴异人抛弃了他和母亲赵姬,将他们置于赵国权贵的虎视眈眈中。那时候,他还是个懵懂的孩子,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如此对待。赵国的宫廷对他来说,不是家,更像是一座冷冰冰的牢笼。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只能小心翼翼地活着。
他清楚地记得,那些贵族子弟时常以他为笑柄,称他为“野种”,冷眼嘲弄他的身份,甚至欺辱他。在那些漫长的孤独夜晚,他经常一个人躲在墙角,紧紧抱着膝盖,不敢哭出声,生怕引来更多的嘲笑和殴打。他从未感受到亲情的温暖,甚至连母亲赵姬,也更多地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情人身上。他只是一个被忽视的存在,一个没有人关心的孩子。
后来,他终于重回秦地,然而生活并未变得更好。秦朝的功臣们对他多有轻视,认为他不过是个来自赵国的质子,毫无实权。他清楚地记得吕不韦那双满是算计的眼睛,和他那些手足兄弟暗中勾结的阴谋。他从未真正拥有过信任,也从未感受过依靠。他总是孤零零的,像一匹迷失的孤狼,必须独自面对周围的危机。
他想证明自己,想让所有轻视他的人闭嘴。他发誓要成为一个有功业的皇帝,超越历史上所有的君王。他修建长城,开凿运河,每天坚持批阅大量的奏章,甚至连夜深人静时也在灯下处理政务。他一刻不停地扩张着国家的疆域,将六国纳入版图,将大秦推向前所未有的巅峰。他想用这些功业告诉所有人,自己不是那个被抛弃的“野种”,自己是一个可以改写历史的帝王。
然而,他也从未摆脱恐惧。每次夜深人静时,孤独如影随形,他总会想起那些欺辱他、轻视他的面孔,想起自己曾经无助地跪在地上,祈求一丝关怀却未能如愿。即便如今身为皇帝,九州大地的主宰,他依然觉得自己是那个孤单的孩子,被抛弃在深夜的黑暗中,无人问津。
为了摆脱这种恐惧,他将希望寄托在长生不老上。他害怕死亡,害怕自己离开后,这个世界会忘记他,害怕自己一生的功业不过是过眼云烟。所以,他疯狂地追求长生,服下无数的丹药,日复一日地炼制,期待着奇迹的降临。
但是他知道,自己无法欺骗自己的身体。那些丹药并未带来长生,反而让他变得虚弱、衰老。他的躯体在慢慢崩塌,而他的心却依然在挣扎。他害怕极了,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但他的恐惧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他。
尽管如此,嬴政依然没有停止自己的工作。他深知,秦朝的基础需要巩固,国家的版图需要维持。他坚信,自己的一切努力,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整个大秦的未来。他觉得,自己至少已经做到了一个帝王该做的事,为后世留下了足够多的基础,这让他感到些许满足。
他的目光渐渐柔和,嘴角微微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像是在黑暗中寻得了一丝慰藉。虽然孤独如影随形,但他知道,自己并非一无所有——他至少有了一个庞大的帝国,一份无可争议的功业。这,足以让他不再是那个被遗弃的“野种”。
他笑着叹息了一声,随后安详地离开了。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