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中,福寿堂门前,红灯笼透亮。
姜玉珍打着一把油纸伞,安静地站在角落。
“小姐,咱们还是先回房。”
陈嬷嬷望着红灯,面露讽刺。
她家夫人嫁入姜家十几年,敬公婆,敬兄嫂。
自诩这么多年,未曾犯下大错。
陈家为商贾之家,富得流油,每年送的年礼极为贵重。
可以说,姜府一半以上的下人,都靠陈家养活。
如今人走茶凉,姜老太太只记得陈氏的忤逆,当真可笑。
姜玉珍摇了摇头:“陈嬷嬷,随我去见爹爹,我想同他说几句话。”
娘亲一走,除了爹爹,姜玉珍没有可以依靠之人。
她才恍然察觉,这么多年,自己被娘亲保护得太好。
若无意外,她或许会顺理成章地嫁给表哥。
“我作为官家女,又有舅舅舅娘撑腰,总是不会差的。”
娘疼爱她,听闻姜玉蓉逃亲,连夜与陈家过了聘礼。
陈氏不求姜玉珍高嫁,一直期盼她过得好。
从此以后,再无人为她这般着想了。
起风了,雨势渐大。
不知何时,姜玉珍丢了油纸伞,站在雨中发呆。
任凭冰凉的雨水拍打她的面颊,打湿她的衣衫。
陈嬷嬷忍住哽咽,苦笑道:“小姐,您又是何苦?”
按照夫人所说,离开姜家。
二老爷的性子看似洒脱,实则耳根子软。
时常把孝道挂在嘴边,最是听姜老太太的话。
姜家,唯一有大抱负的,唯有在北地从军的三老爷。
“依老奴看,您可与五小姐多多走动。”
提起姜霜霜,陈嬷嬷赞不绝口,“五小姐很是被动,可却未曾吃亏。”
替嫁到谢家,谢家那边都不曾闹出什么。
可见,是个有手腕之人。
陈嬷嬷劝道:“咱们也不求太多,只求以后在京城,彼此有个照应。”
“是,我欠五妹妹一个人情。”
若非姜霜霜送的药膏,姜玉珍的伤口不会好的这般快。
说着,主仆二人来到偏厅门前。
高丽纸上,人影晃动。
姜玉珍恨不得马上推开房门,去找爹爹哭诉委屈。
门内,突然有人提高了音量。
“娘,陈氏尸骨未寒,我怎能去相看?”
姜兴业低垂着头,用力抓了抓头发,面色颓然。
明明调任回京是天大的喜事,他根本不明白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姜老太太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老二,难道你要为那晦气的守孝不成?”
等陈氏下葬,二房院子要拆了重修。
姜老太太甚至怀疑,院子的风水出了问题。
姜兴业猛地抬起头,眼眶发红:“娘,陈氏毕竟是我的结发妻子,怎可如此?”
“老二,娘知晓你的苦楚,可如今陈氏一死,陈家的钱财再难掌握在手中。”
没了陈家送银子,姜府难以维持富贵的日子。
指望为官那点束修银子,远远不够。
姜老太太起身,露出几分慈爱道:“京城重礼仪,人情往来自是与你外放不同,娘是为你筹谋。”
姜兴业还有些回不过神:“娘已有了人选?”
“自然。”
姜老太太面色得意,“娘给你寻的女子,双十年华,正是吏部左侍郎的嫡亲妹妹小周氏。”
论年岁,也没比姜玉珍大上多少。
家境相貌,样样强过陈氏。
“有周家给你做梯子,何愁不能平步青云?”
姜老太太拿捏住姜兴业的软肋,“说不定过两年,你会站到你比大哥更高的位置。”
吏部是天官,京城多少户人家,都削尖了脑袋想与吏部搭上关系。
陈氏投缳,让出了正妻之位,真是瞌睡有了枕头。
姜老太太对周家极为满意,又道:“那小周氏早年迷恋话本,曾低嫁给了穷书生,结果穷书生始乱终弃,二人和离。”
不克夫,与姜兴业八字相合。
小周氏恭顺,看着好生养。
过门后,三年抱俩。
如果是生出大胖小子,二房不愁后继无人。
“娘,您……”
姜兴业细细思量,不禁有几分意动。
哪怕不靠周家的关系,因他与小周氏有些渊源。
只不过当年他科考屡屡落地,姜家与周家门第相差悬殊,姜兴业不敢有别的心思。
哪曾想,兜兜转转,二人又可再续缘分。
门外的姜玉珍听到这话,心中悲愤加,直接推门闯入。
姜兴业正要答应的话,硬生生堵在嘴边。
姜玉珍扑通一声跪在姜兴业面前,神色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惊慌:“爹,娘刚走,您就要如此薄情吗?”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姜家,怎能恶毒到这个地步!
姜老太太见状呵斥道:“没规矩的东西,谁准你进来的!”
姜玉珍把嘴唇咬出血,冷声质问:“祖母,娘在世时孝顺有加,如今她刚离世,您就不怕她死不瞑目?”
“啪!”
一个巴掌,飞快地甩到姜玉珍脸上。
姜玉珍脸上一阵青白,露出惊讶,难过,又憎恶的表情。
爹爹,是她仅剩唯一的亲人,难道已经失去了?
姜兴业手心发烫,顿感无地自容。
为了维护脸面,怒道:“玉珍,你已经及笄,平日里爹爹不在府中,陈氏便是这般教你规矩的?”
听闻女儿被关在清水庵,姜兴业第一反应责怪母亲姜老太太过于严苛。
而看到姜玉珍出言顶撞,他眉头紧锁。
“你这般,名声又坏了,还能嫁到什么好人家?”
姜兴业准备先骂几句,再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谁料,姜玉珍一脸冷漠地转身,只留下砰地甩门声。
房内,咆哮声响起,接着又传来一阵碎瓷声。
站在廊下,用手接着雨滴,半边身子淋在雨中。
姜玉珍自嘲一笑:“我没有家了。”
声音很轻,瞬间消散在雨中。
红彤彤的灯笼下,雨水细密如斜线。
姜霜霜撑起油纸伞,叹了一声:“四姐姐,节哀,你要保重身子。”
不说陈氏为人如何,的确是个合格的母亲。
若有选择,陈氏不会如此决绝。
姜玉珍侧过头,顿了下道:“五妹妹,之前是我对不住你。”
回门那日,她说的话,是为了吹捧姜玉蓉。
这么多年,二房一直是这样过来的。
“我对你没有恶意,谢谢你送的伤药。”
姜玉珍郑重道谢,“这份情,我记在心里,来日必定加倍报答。”
“还有……”
有些事,姜玉珍也只是猜测。
她陷入两难,犹豫该不该提醒。
若说了,姜霜霜告密,那她未必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