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椁内,陈氏双目圆睁,舌头凸出,死不瞑目。
尽管有心理准备,姜霜霜还是受到惊吓,狠狠闭上眼。
身子下意识地侧移,向着距离最近的谢汀兰靠去。
“胆小如鼠,早说了让你站在一旁等着,逞什么能?”
谢汀兰嘲讽了一句,本想接住姜霜霜。
察觉到谢昀递过来的眼神,面色通红。
还记得第一次见尸身,她吓晕了。
醒来后狂吐不止,足足月余才缓和。
眼下嘲笑姜霜霜,着实是在打自己的脸。
为此,谢汀兰气急败坏,不免迁怒。
眼看姜霜霜身子歪过来,她不着痕迹地闪身躲避。
于是,姜霜霜继续向前,毫无预兆地跌进谢昀怀中。
姜霜霜:“……”
关键时刻,大姐不可靠啊!
这般,又有投怀送抱的嫌疑!
还不等姜霜霜站直身子,谢晗的嘲讽到了:“我就琢磨你为何来帮忙,原来是早有染指我大哥的不轨之心!”
话毕,又做出一个“姜五,你太心机,被我拆穿”的表情。
刚刚合伙撬棺材钉子的凝聚力消散,土崩瓦解。
姜霜霜稳住心神,继续靠在谢昀怀中。
她淡淡地瞟了谢晗一眼:“小弟,若你想要有个依靠,我这个做大嫂的会请示爹娘,为你寻一门亲事。”
“你……”
谢晗跺脚,强迫他喝下苦药汤子还不够,连亲事都想插手了?
但眼下并不是争执的时候,谢晗忍气吞声。
姜霜霜勾了勾唇角,完胜。
许是夜雨天寒,谢昀的怀中并不温暖。
鼻间萦绕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这气息让她莫名地觉得安心。
姜霜霜怎么舒服怎么来,被嘲讽几句又不会掉块肉。
何况,她已经习惯了谢家人的调调,明明正话非要反说。
谢昀的注意力还在陈氏的尸身上,下颌线绷紧。
半晌,才朝着姜霜霜牵唇,眼底沉黑隐晦,轻抚她的后背道:“夫人,让巧凝陪你可好?”
“叙白,我不怕。”
虽然视觉上有冲击,姜霜霜却没有离开的打算。
有她在,若中途李嬷嬷折返,她还有计策拖延时间。
至少,得等京兆尹衙门的人到姜府。
“好。”
谢昀感受到姜霜霜身子些许颤抖,又轻轻地拍了拍。
他不会安慰人,记得小时候救过一只落水的小猫,小弟谢晗就是这么拍的。
只是一瞬,姜霜霜不再抖了。
谢昀没有松开手,而是用半边身子遮挡她的视线,在棺椁前转了一圈。
碍于姜霜霜在身侧,他没有接触尸身。
谢昀身子向内探了探,眼神始终停留在陈氏的脖颈上的勒痕上。
谢汀兰翻了个白眼,谢晗扭过身去。
没眼看!
自从姜五进府,谢家就变得奇奇怪怪!
谢晗静默片刻,回到正题:“大哥,陈氏明明是缢死,舌头伸得老长,为何要找京兆尹衙门的人来?”
一旦京兆尹衙门接手此案,势必要证明陈氏并非是自缢,而是他杀。
就怕中间闹出个乌龙,姜家再怪罪谢家插一脚。
谢晗有那么一丁点担心他这个大嫂,本就为姜老太太所不喜了。
“就算判断为缢死,也分自缢与勒死,如何判断是否为死后悬尸?”
谢昀面色凝重地教导,“小弟,你看了卷宗也有十几本了,岂能草率断案?”
即便是自缢,是否吐出舌头,也不会作为判定依据。
“缢死者颈部若有索沟,且索沟位于舌骨之上,则不会出现吐舌之状。”
刑部衙门最新版本的《仵作手札》已经详尽地更正过。
“倘若索沟位于舌骨之下,受其力之影响,便会将舌头顶出。”
谢昀遣词,每一字都很严谨,“当然,吐舌幅度也就仅限于舌尖位于牙列之间。”
判断凶案,有基本要素。
陈氏脖颈上的锁钩有两处,深浅不一,并未重叠。
她衣衫凌乱,手臂呈现淤青。
指甲中,残留皮肤的碎屑。
可见,在死之前曾挣扎过。
谢晗重重点头,露出崇拜的神色,冲着姜霜霜得意地扬眉:“刑部《仵作手札》都是我大哥编纂的!”
谢昀没有半点得意,容色冷淡地道:“若依靠经验办案,很容易被束缚在固有认知内。”
不久前,谢昀曾带着来福去了陈氏的卧房。
内里房梁高耸,陈氏很难借助自身之力攀爬而上。
这其中,必定有人搭手。
“脖颈上第二条索沟深度均匀,结扣处有压痕,出血,颜色较深,从陈氏死前挣扎来看,明显为勒死。”
谢昀耐心地讲解,姜霜霜一个门外汉,也听明白了。
她对陈氏的尸身鞠躬:“二伯娘,您走好,夫君定能找到加害你之人。”
谢晗用油灯照明,疑惑地道:“大哥,你还没说第一条索沟。”
“第一条为自缢留下。”
这才是本案最蹊跷之处。
也就是说,在陈氏被害之前,已经有了投缳的心思。
“第一条索沟,着力处水平,两侧斜行向上提空,不闭锁又有中断现象。”
谢昀只做最浅显的判断,陈氏在自缢时,应该是后悔了。
在这之后,被人勒死。
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
谢汀兰见识过后宅女子的腌臜,心中悲凉:“姜家的态度奇怪,姜老太太或许知晓内情,却敷衍了事。”
陈氏嫁入姜家多年,育有一女。
作为官家夫人,死得不明不白,连一件像样的寿衣都没有。
被打了十八颗棺材钉子,身后事寒酸简陋。
无人为陈氏喊冤,甚至连姜玉珍都被蒙在鼓里。
姜霜霜闭上眼,叹息一声:“祖母为二伯选定了续弦,是吏部左侍郎的嫡妹小周氏。”
以姜霜霜对这群无耻之徒的了解,就算姜老太太真看出有蹊跷,也不会声张。
否则闹到沸沸扬扬,周家反悔怎么办?
谢汀兰大为震惊:“姜家家学渊源,都等着攀高枝?”
高门嫁女,低门娶妇。
姜二老爷被提拔,也才是个正六品的芝麻小官。
攀上周家,足见背后有大靠山。
话毕,谢汀兰回味过来,自觉失言,把姜霜霜骂进去了。
她抹不开脸面道歉,僵硬地辩驳道:“姜五,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姜霜霜不太在意,姜谢两家亲事本就是昔日老太爷尚在的时候定下。
姜家是实打实的高攀。
反正姜霜霜脸皮厚,来谢府高就,如同捧个金饭碗,有脸面。
至于廉耻心,她没有。
谢昀莫名觉得这一番话刺耳。
他眉心微皱,清寒的眸子泛冷,直视谢汀兰道:“大姐,夫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