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镇的晚宴在祭祀场地举办,曾经用来祭祀的高台中央点起一团巨大的篝火。
男女老少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台下摆放着数十张桌椅,淳朴的村民将自家最丰盛的饭菜全部端来待客。
顾愿霖三人被安排在宴席最前方,代表最尊贵的客人。
顾愿霖仍是一言不发,自顾自地饮着村民端来的黄泉酒。
酒是好酒,就是太烈了,喝下后喉咙似火烧一般。
正如顾愿霖此刻的心情。
云翊一路跟着他来到宴席,此刻坐在他身侧也是沉默不语。
“你们……不是说有话要问我?”泠风寒打量着二人,率先打破了这略显……尴尬的气愤。
好吧,是极其尴尬。
云翊沉默半晌,开口道:“你为何会想到那黑衣人的左手有异常?”
他注视着泠风寒,神情严肃:
“你早就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还是说,你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猜测。”泠风寒摇着折扇,语气平缓,“那人躲藏左手的动作被我发现,我这才抱着试试的想法查看了他的手腕。”
“那你呢?你在看到地上所有人左手手腕有着同样的伤疤时,为何如此惊讶?”
泠风寒凤眼微合,他说:“你猜到了他们的身份对不对?我此刻很好奇,云翊又是什么身份呢?”
云翊神色不变,反问道:“那泠兄呢?泠兄不是也和我所想一致?”
“况且,泠兄竟连魔教的浮岚阵也能破解,我不得不好奇,泠兄又是何身份呢?”
“呵……”泠风寒手中的折扇一开一合,他低笑道:
“我说了,在下不过是江湖中的一缕孤魂罢了。”
他朝云翊身侧靠近,倾身低语:“师弟,你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麻烦吧,师兄我也爱莫难助。”
他说着勾起眉梢轻笑,在顾愿霖凛冽的目光中打开折扇遮蔽自己。
“云道长,您愿意上台一起跳舞吗?”这时一位手拿花环的女子上前来邀请云翊。
“唉,果然啊,到哪里都是我小师弟最受欢迎。”泠风寒故作幽怨地打趣道。
“我……”云翊支吾不言,似是十分为难。
“小妹妹你看我行吗?可否邀我一同跳舞?”泠风寒站起身,笑着问那小姑娘。
“当然……可以。”小姑娘红着脸将花环塞到泠风寒手中,拉着他一同走上高台。
座位上只剩顾愿霖和云翊二人,一时间又陷入沉默。
“怎么不去跳舞?”顾愿霖突然问道。
云翊也不抬头,只闷闷说:“我不想去。”
又是无话。
顾愿霖只觉这是自己这辈子说话最少的一天。
这时,黄镇长带着徐天走来,向他们介绍这位新镇长。
徐天听自己母亲说了云翊他们三人的事情,举起酒杯要敬二人一杯。
想到云翊不善饮酒,顾愿霖本想代他饮下。
他伸手去拿酒杯,没想到云翊先他一步。
“徐大哥不必客气,我有时间去看望甜甜。”云翊一口气喝下了杯中的黄泉酒。
顾愿霖皱皱眉头,收回了正欲伸出的手。
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
镇长刚走,陆陆续续又有其他人前来敬酒感谢,云翊也不知是真能喝还是硬撑,饮了好些杯。
“别喝了,这酒很烈,你会喝醉的。”顾愿霖拦住又欲给自己满上的云翊,语气满是无奈。
“不要……不要管我。”云翊语调含糊,晃晃悠悠地拿起酒壶又给自己满上,倒出的酒液流了满桌。
“……看来真是喝醉了。”顾愿霖心道。
“云翊。”他一把握住云翊的手臂,提高声音阻止他。
“呃……”云翊低声痛呼,挣扎着抽回了手臂。
“你手怎么了?”顾愿霖觉察到不对,他刚刚并没有使很大力气。
“没……没事。”云翊想要收回手,却被顾愿霖抢先一步按住手腕。
他掀开云翊的衣袖,只见右手小臂上缠着绷带。
许是刚才自己失手扯到了他的伤口,绷带上洇晕出丝丝血迹。
“你受伤了?”顾愿霖眉头紧皱,猛然想到雾林中云翊的那声低呼。
“我没事,只是被剑划伤了而已。”云翊翻下衣袖,将手从顾愿霖手中抽回。
他赌气似地扭过头,再度提起酒壶要为自己倒酒。
“云翊。”顾愿霖霍然起身,咬牙切齿喊着云翊的名字。
“给我,受伤了就别再饮酒了。”
他作势去抢云翊手中的酒杯,云翊一边含糊喊着“不要”,一边后退躲避。
“咣当”一声,云翊碰倒了身后的长椅,他身影不稳,骤然向后倒去。
“小心。”顾愿霖眼疾手快揽住云翊的腰,将他向自己方向带回。
云翊已然喝得烂醉如泥,浑身软绵绵的没一丝力气,像只树懒一样挂在顾愿霖身上。
“不能喝还要逞强。”顾愿霖被云翊磨得没了一丝脾气,只能无奈叹气。
他将云翊背在身后,轻声道:“我带你回去休息。”
“不要,不要……”云翊伏在顾愿霖肩头,嘴里还在不停嘟囔什么。
顾愿霖背着他离开了人群,走在寂静的乡间小道上。
许是酒喝太多不舒服,云翊在背后一直挣扎乱动。
“别动。”顾愿霖向上托了他一下,“当心掉下去。”
云翊听到顾愿霖的声音,像是清醒了一些,口中由一开始的呜咽转为低声的自言自语。
“顾愿霖,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你为什么……不听我解释?”
他在后面扭动头,换了个方向,又说道:“我只是……怕你生气……怕你不同意我去救人。”
“我没想……骗你的。”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他拉长语调,像个孩子一样呜咽着控诉。
顾愿霖静静听着,一时无言。
“顾愿霖。”云翊骤然提高语调,抬起头大喊,“你不理我为什么还要管我喝酒?放我下来,我还要喝!”
他在后面手舞足蹈,挣扎间不断扯动顾愿霖的头发。
“啊啊啊……疼,别扯头发啊大哥!”
顾愿霖被云翊晃得东倒西歪,他担心把云翊摔下来,只得停下脚步。
片刻后,云翊又安静下来,倒在顾愿霖肩头不再动弹。
顾愿霖继续前行,十六的月亮比十五更圆更亮,将他二人的身影拉长。
回镇长家的路不远,可顾愿霖走了很久。
“顾愿霖,我好像……”
云翊又在后面咿呀不清地说话。
春日的夜晚和煦,恰有几声虫鸣响起,将云翊低弱的声音淹没,随风卷入满天的浮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