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春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天,把街道冲刷得发亮。
朗安开着车,在一处不起眼的小区门口停下。
这是省城老城区的一处单位宿舍,建于九十年代初,外墙已经脱落了不少,显得有些破旧。
小区的绿化倒是不错,几棵老槐树郁郁葱葱,为这个看似普通的地方增添了几分生机。
陈庆来了省里后,完全可以住进省里的高干小区,但他选择留在这个老旧的单位宿舍,可见为人处世的谨慎。
“你在车里等着,我去去就回。”杨鸣推开车门。
朗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点头。
作为杨鸣的影子,他早已习惯了这种角色分工。
杨鸣撑着伞走进小区。
雨不大,却带着春天特有的湿冷。
他穿过几排老式居民楼,找到了13号楼。
这栋楼没有电梯,他顺着楼梯一直走到六层。
走廊里光线昏暗,墙壁上的白漆已经泛黄,隐约能听到住户家里传来的电视声。
601,门是普通的防盗门,门边挂着一个朴素的竹编装饰。
杨鸣按了门铃,没一会儿,门开了。
陈庆穿着一件灰色家居服,看上去很随意,与在南城时西装革履的形象大相径庭。
“来了。”陈庆微笑着侧身让出一条路,“路上顺利吗?”
杨鸣点点头,把布袋递给陈庆:“南城的一点土特产,不值钱,但都是好东西。”
陈庆也没客气,接过袋子放在玄关处的鞋柜上:“先进来坐。”
房子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洁。
客厅里摆着一套略显陈旧的布艺沙发,茶几上放着一套紫砂茶具和几本经济类杂志。
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都是普通的仿品,没有特别值钱的东西。
整个房子透着一种中产阶级的稳重和节制,与陈庆的身份刚好相符。
“嫂子不在家?”杨鸣随口问道。
陈庆摇摇头:“她回老家了,照顾她母亲。”
他指了指书房:“进去说吧。”
杨鸣了然地点头,跟着陈庆进了书房。
这个房间比客厅小得多,大概只有十几平方米,但布置得很实用。
一张实木书桌,两把椅子,三面墙都是书柜,塞满了各种书籍和文件夹。
窗户紧闭,窗帘拉着,只有书桌上的台灯发出温暖的光。
陈庆关上门,示意杨鸣坐下,自己则坐到书桌后面的椅子上。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茶叶罐,是普通的铁罐,上面印着“碧螺春”三个字。
“尝尝今年的新茶。”陈庆一边泡茶一边说,“我一个老同学送的,口感不错。”
杨鸣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确实不错,茶香清新。
“最近省里怎么样?”
陈庆的手停顿了一下,才继续给自己倒茶:“挺平静的,风平浪静。”
“哦?”杨鸣挑了挑眉。
“是啊,太平静了。”陈庆放下茶壶,“自从林德忠被调走后,省里的反腐风暴似乎告一段落。最近两个月,没有一个厅级以上干部被动,连个处级的都没有。”
杨鸣没有立即接话,而是静静等待陈庆继续。
“你知道的,越是这种时候,越让人不安。”陈庆压低声音,“就像台风眼一样,周围狂风大作,中心却异常平静。”
“我昨天见了刘伟。”杨鸣说。
陈庆眼神一动:“刘韩的弟弟?”
杨鸣点点头:“他来找我担保贷款,五个亿。”
“五个亿?”陈庆显然有些惊讶,“找谁借?”
“汤志龙。”
陈庆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找他借,为什么要你做担保?”
“所以我很疑惑。”杨鸣说,“刘伟说刘韩那边出了点状况,急需用钱,但没说具体原因。”
陈庆沉默片刻,喝了口茶,才缓缓开口:“你打算答应吗?”
“我还没决定。”杨鸣注视着他的眼睛,“所以想先来问问你的意见。”
陈庆避开了目光,起身走到窗前,拉开一条缝隙,看向外面。
雨已经停了,但天色仍然阴沉。
“这事我不好给你具体建议。你自己考虑吧。”
杨鸣敏锐地察觉到陈庆的异常。
作为多年的合作伙伴,陈庆从来不吝啬给他提供建议。
今天这种模糊的态度,显然是有所顾虑。
“陈哥,有什么是我应该知道的吗?”杨鸣直接问道。
陈庆转过身,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我只能告诉你,近期省里确实在查一些事。具体内容我不方便多说,但可能涉及到一些……敏感人物。”
“刘韩?”杨鸣试探性地问道。
陈庆轻轻摇头:“不只是他。”
房间里一时沉默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
春雨过后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安的宁静。
“你知道周公子吗?”陈庆突然话锋一转。
“不太了解。”杨鸣诚实回答。
陈庆淡淡一笑:“那你应该多关注一下,他可是刘韩的合作伙伴。而且他父亲最近……”
“他父亲怎么了?”
陈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意味深长地说:“足够影响一些决策了。”
“我明白了。”杨鸣点点头,“那林家的情况呢?”
“林德忠被调去单校学习。”陈庆说,“他老婆和女儿去了国外,好像是去林夫人娘家。林雯有个舅舅在澳大利亚定居多年,做进出口生意。”
杨鸣心中一沉。
林德忠被“调到单校学习”,这种说法在官场中通常是一种委婉的表述,实际上意味着他已经被实质性地边缘化了。
而林雯和母亲去国外,很可能是为了避风头。
“看来林家是真的倒了。”杨鸣轻声说。
陈庆点点头:“是啊,树倒猢狲散。林德忠被调走后,他原来的那些人都靠边站了。省里现在是新人当道,很多格局都在重新洗牌。”
“所以很有可能会影响到周公子的父亲?”杨鸣试探性地问道。
陈庆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很聪明,不需要我提醒太多。”
杨鸣沉思片刻:“陈哥,你觉得刘韩急需用钱会是为什么?”
陈庆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权衡该说多少:“衙门资本和经济资本有时候需要互相转换。”
“你是说,是周公子那边?”杨鸣问得更直接了些。
陈庆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地说:“现在是敏感时期,很多事不方便多说。但有一点你要记住,上面的变动,往往会带来经济上的调整。刘韩和周家走得近,自然会受到一些影响,无论好坏。”
杨鸣理解地点点头。
陈庆已经点到为止,再问下去可能会让他为难。
“那依你看,我要不要给刘伟担保?”杨鸣还是想听听陈庆的建议。
陈庆摇摇头:“这个我真不好说。你要考虑的不只是刘韩的情况,还有汤志龙。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你做中间人?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可能比你想象的复杂得多。”
杨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自己考虑吧。不管怎样,还是感谢陈哥的提醒。”
陈庆站起身,拍了拍杨鸣的肩膀:“你要记住,在这种时候,最重要的是保持距离。无论是刘韩还是汤志龙,都不是简单的角色。你卷入太深,可能会被他们的漩涡拖住。”
“我明白。”杨鸣也站了起来,“所以我才来向你请教。”
陈庆走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杨鸣:“这是周家最近的一些动向,你自己看看,别问我从哪里来的。”
杨鸣接过纸条,快速浏览了一遍,脸色微变。
“谢谢。我会处理好的。”
陈庆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一起走出书房,回到客厅。
“吃了饭再走吧。”陈庆说。
杨鸣摇摇头:“不了,还有事要处理。改天再来打扰。”
走出小区,雨已经完全停了,空气中带着一丝清新。
朗安的车就停在不远处,看到杨鸣出来,立刻发动了引擎。
很快,车子驶入主干道,杨鸣靠在座椅上,闭目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