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载舟先是抖了抖身上的寒意,瞥见那支寒梅时,眼里不自觉的含着一抹笑。
叶祈安抬起眼皮子乜了他一眼,问道:“谈的不顺利?”
江载舟点了点头,在叶祈安对面落座:“还是不肯松口。”
“不过倒也正常…刘尚书虽然明面上为中立,但高太后想要巩固势力,必然会经过他这里,这么些年来,他们私底下没有来往,我是不信的。”他一边说着一边皱伸手探了探叶祈安的指尖,果不其然,入手一片冰凉。
下一秒他就皱起眉:“怎么这么冰,不是带了手炉出去吗…本该我一人来就足够了…”
他说着便从一旁翻了个新的手炉出来,往叶祈安手里塞。
叶祈安听的有些无奈,整个车厢内烧的十分暖和,他是真不觉得冷,但他知道如果自己是拗不过江载舟的,于是只好收下。
其实不是江载舟小题大做,而是叶祈安的身体状况真的不容乐观。
稍有不慎,一个风寒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在军营那边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也正是因为此,他对卫将军的感观一直都不好。
一想到眼前人从前那肆意飞扬的样子,和如今孱弱的病容相比,他心里就堵着难受。
他不该如此,他甚至不该被困在名叫京城的牢笼里。
叶祈安不知道眼前人的心思已经早已飘出十万八千里去了,指尖点了点桌面,心里想着对如何处置刘尚书已经有了考量。
就看那高太后给不给力了。
*——
宫漏声碎开晨雾,殿试如期进行,三百青衫方巾的身影在鎏金铜缸旁蜿蜒成一道黛色长河。太和殿前的汉白玉阶泛着冷光,天下才子群英荟萃,脸上洋溢着期许。
希望能在这次考试中大展身手,金榜题名,给家里人,给自一个交代,朝着自己的心上人提亲…
唯有沈砚辞有些心不在焉的,视线频频往三两结伴的人群中扫去,却始终没有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当天,在叶祈安走后,他重回到宴会上打探了一番,未曾询问到是哪家的公子…
“砚辞,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刘耀远远的便看见魂不守舍的他,前来关心道:“对了,听闻江大考官不喜奢靡,砚辞兄可莫要用上次赠你松烟墨…”
“啊,无事,只是有些紧张罢了。”其实沈砚辞对一直向他释放善意的刘耀不喜,但面上总归是得过得去的,“多谢提醒。”
刘耀笑了:“倘若连砚辞都紧张,那这考场里的其他人可不是得胆战心惊?”
“快开考了,我们进去吧。”
随着雄厚的钟鼎声回荡在大殿,“列位举子听宣——殿试开始!”
在位置上的众学子便悉悉索索的开始打开卷子,准备答题。
“读书十载,终在此刻。”邻座苍白面色的书生呢喃着,颤抖的指尖在‘革故鼎新’的考题上洇开墨痕。
押中了题目,果然是关于革新变法;那人先是欣喜若狂,但随之又反应过来,自己有所准备,别人亦有准备,甚至准备的更加充分……
也有的学子考虑到如今的朝堂关系,高太后的势力,在斟酌掂量如何下笔。
而沈砚辞铺开御赐洒金宣纸的刹那,嗅到一股熟悉的沉香味,他正在研墨的指尖颤了颤。
这股香味同叶祈安那日送给他的手炉如出一辙。
他回去不是没有分析过,毕竟从那袭大氅的料子足以从中窥见主人的身份不凡。
如今,心中那隐约的猜测落实,还是有些震惊,思及此,他深吸了一口气。
放下了手中考场准备的墨条,换上了刘家赠他,闪着奇异青芒的松烟墨。
殿试只会对各位举人重新排名,并不会实行淘汰机制,再加上不少世家公子参加,故其监考条件放松些许,经过检查后,可以用自己带的笔墨纸砚…
他知道刘耀为何一直对他殷勤有加,无非就是看上了他的学识罢了。
只不过今日此举,风险极大,如若不成,自己便会摔入那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也不为过。
可越是这样,他心里就越是无法平静,下笔走龙蛇,狼毫浸满墨汁毫无拘束的挥洒在宣纸上,开篇便是两章《均税疏》,《盐铁论》。
笔锋猛然劈开宣纸,书下“变法当以雷霆”,策论末尾挥出狂草,沈砚辞写的酣畅淋漓,尽抒胸臆,忽然笑起来,将“裁撤冗员”改作“尽诛蠹虫”。
笔锋过处,满纸青墨彷佛化作点点猩红,像极了去岁除夕冻死在户部门口的流民眼角结冰的血泪。
监试官的蟒纹补子掠过考案,玄色官靴在沈砚辞的身侧略作停顿。
半晌后,悄然离去。
终于,当太阳的余晖开始洒落在大殿的琉璃瓦上,江载舟缓缓起身,他那沉稳而有力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时间到,诸位考生,请搁笔。”
随着这一声令下,举子们纷纷停下手中的笔,有的神色满意,有的则略显惆怅,但无一不怀着复杂的心情缓缓站起。
待收卷的程序走完后,考生们便逐渐退场,有些关系好的,已经结伴相约要去京中哪座酒楼放松放松了。
沈砚辞的心情也很复杂,但他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事,他最后回望了一眼这金碧辉煌的大殿。
*——
放榜前一天晚,不少有‘内部渠道’的官员已经拿到了名单,其中就少不了刘尚书。
“不可能!”刘耀失控的打碎了一个花瓶,“我明明警告了他,不要用那块墨的…他怎么会是榜首?!”
刘耀似乎是无法接受自己居然输给了一个不知道从哪个乡下里冒出来的下等人,喃喃自语道:“肯定是哪里错了…对…肯定是哪里错了,他会不会已经见过皇上了…”
刘耀状若癫狂,似乎是找到了理由:“那天在院子里,他身上披着的大氅…对,一定是内幕。”
刘尚书瞥了自己不成气的儿子一眼,心里一股恨铁不成钢,怎么就教出了这么个玩意。
此时,门外传来下人的通报声:“老爷,是东宫的来信。”
刘尚书摸了摸胡子:“进来吧。”
一目十行的将信上写的内容看完,刘尚书立刻将其烧的干干净净。
他有些心神不定的摸了摸胡子,如今沈砚辞是状元,他断不可能对他的试卷再做手脚。
…但如果是舞弊的话,那兴致就完全不同了。
刘耀眼尖的窥见了内容,他狠狠的咬了咬牙:“父亲,这状元郎,不如我来当,您难道不希望刘家继续昌盛,列祖列宗也会泉下有知的!”
刘尚书想到上次江载舟劝他的话,既然这沈砚辞是叶祈安的人,那么做了这件事,就意味着和太后绑定了:“你待我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