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年,五月二十九,午时
吴郡·钱塘县
五月的吴郡,江风带着几分湿意。钱塘县虽不及建业繁华,却因地处吴郡与江左的交通要道,来往商旅不断,街市间人声鼎沸,舟车如流,颇具江南水乡的繁盛气象。街巷两旁,商铺林立,茶楼酒肆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熙攘的市井掩不住潜藏其中的暗流。
城北官道上,一行五人缓步而行。最前方,嬴无尘负手而立,黑衣随风微拂,神情平静而深邃,仿佛前方的喧嚣与他无关。许褚跟在他身侧,步履沉稳,腰间双锤碰撞间发出沉闷的金属声,惹得来往路人频频侧目。他斜睨而去,鼻中轻哼一声,吓得几名多嘴之人急忙低头避让。白昱则在另一侧,素衣胜雪,神情温润,眸中却不乏警惕,偶尔抬眸环视四周,目光如刀般掠过周围的巷弄阴影。两名白家护卫走在队尾,神色凝重,手隐于袖中,随时准备出手应变。
街道前方,一座两层高的青瓦客栈映入眼帘,门前悬挂的酒旗随风摇曳,散发出淡淡酒香。嬴无尘目光微敛,停下脚步,望着那客栈檐下斑驳的柱梁和门口闲谈的茶客,淡声道:“此地落脚。”
“嘿,这才像话。”许褚咧嘴笑道,大步上前,推开客栈大门,一股温热的酒香伴随着喧闹声扑面而来。厅内食客正值用午时分,碗筷交错,议论纷纷,见几人进门,目光下意识扫来,旋即被许褚腰间沉甸甸的双锤吓得纷纷移开视线。
众人择角落而坐,白昱吩咐伙计上了几道热菜和一壶清酒。许褚迫不及待地端起酒碗,仰头一饮而尽,豪气地抹了把嘴角的酒渍,满足地吁了口气:“这几日赶路,口中快淡出鸟来了。”
白昱面色未变,低声道:“钱塘虽不及建业,却是吴郡门户,李钟若有安排,我们此刻怕已入人眼。”
嬴无尘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微微颔首:“暗处的目光不止一双。张益安排在钱塘的暗哨应已发现我们了。”
话音刚落,客栈中一名看似普通的中年汉子提着抹布靠近桌旁,假作擦拭,手中抹布在桌面上无意般地拂过,留下几道看似杂乱无章的痕迹。白昱神情微动,眸中闪过一抹锐意。嬴无尘低声道:“子时再谈。”
中年汉子会意,微微颔首,转身融入熙攘人群中,消失无踪。
夜幕缓缓降临,街道上的喧嚣渐渐消退,唯有偶尔传来的犬吠与更夫的敲梆声回荡巷间。子时,客栈房内灯火幽微,烛影摇曳。窗外忽传来两声低沉的鸟鸣。
白昱起身推开窗户,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跃入室内,单膝跪地,声音低哑:“玄机堂,上官骁,参见少主。”
嬴无尘放下茶盏,目光沉静:“张益让你留在钱塘,有何情报?”
上官骁抬起头,神色凝重:“属下潜伏数日,今日午后李钟有急信送至县衙,传信者进门后,县令亲自接待,之后衙门戒备骤增。晚间,又有一队身份不明之人进入县中,行踪诡秘,疑似第三势力。此外,属下捕捉到的坊间流言称,江左白家有贵客入吴郡,引得各方势力关注。”
白昱目光一沉:“看来李钟已知我们入境,正暗中布局。”
许褚皱眉不耐:“既然知道,那咱们何不先下手为强?老子这双锤可是养得有些手痒了。”
嬴无尘淡淡摇头:“此举是探,不是战。李钟不会在钱塘动手,耗我们心力才是他的意图。”
上官骁低声补充:“属下与其他两名暗哨已将城中各处盯紧。若有动静,会第一时间通报。”
嬴无尘看了他一眼,缓缓道:“继续监视,不要打草惊蛇。”
“属下明白。”上官骁抱拳,身影一闪,悄无声息地退入夜幕。
房内再度归于寂静。窗外月色清冷,照亮街巷中偶尔掠过的黑影。嬴无尘起身走到窗前,眺望远方的吴郡方向,目光深邃,声音低沉:“无论打什么主意,到了吴郡地界,就该见见这位副阁主的手段了。”嬴无尘语气淡然,眸中寒意微闪。
闻人骁领命离去,房内再度恢复寂静。夜风拂面,钱塘县街道灯火未熄,街头巷尾隐有窃窃私语。城中暗流,已悄然涌动。
190年,五月二十九,戌时
吴郡·吴县城·李钟府邸
夜幕低垂,吴县城内街巷寂静,偶有巡夜士兵的脚步声回荡巷弄间,远处偶尔传来犬吠,随风而散。与城内的沉寂不同,李钟府邸却灯火通明。
庭院内,青石铺地,松柏成行,夜风拂过,灯笼随之微晃。堂门前,两名佩刀护卫肃立不动,目光冷冽。
穿过庭院,便是府中正堂。堂内陈设简约却不失庄重,案几上摆放着几盘精致小菜与一壶温酒,烛火跳跃,映出墙上摇曳不定的身影。
李钟端坐主位,身着青袍,衣襟微敞,手中缓缓摇晃着酒杯,目光落在桌上摊开的地图上。酒液轻荡,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低沉而悠然:“他们终于进了钱塘县……总算踏进了我的地盘。”
张汜立于堂下左侧,单手扶刀,另一只手不耐烦地敲着桌边,眉宇间带着难掩的躁意:“既已入局,何必再拖?嬴无尘区区江湖浪人,何须这般小心翼翼?属下请命,带人今夜便动手,杀他个措手不及!”
话音落地,堂内气氛微凝。
李钟未答,只是抬眸,目光淡淡扫过张汜,举杯轻抿,酒液入喉,眸中寒意未散。
公孙策坐于右侧,神色平和,缓缓抚须,语气不急不缓:“张汜,鲁莽可成事否?你只见嬴无尘孤身前来,却不思背后白家撑腰,玄影门暗中牵制。吴郡虽是我等主场,但若一击不中,反惹出后患,届时建业之局恐生变数。”
张汜眉头一皱,冷哼:“我自有分寸。可若一味畏手畏脚,岂不叫他气焰更盛?”
“盛与不盛,并非一时之勇能定。”公孙策抬眸看向李钟,“阁内如今形势紧迫,嬴无尘此行不单是为白家出头,背后动机未必简单。若贸然出手,倘若被司马徽抓到口实,反倒坏了大局。”
堂内短暂沉寂,唯有烛火轻轻噼啪燃烧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
李钟将酒杯放下,指节轻敲桌面,声音如夜色般低沉:“反噬……不无道理。”
张汜神色一滞,正欲再劝,李钟却缓缓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笺,信纸在烛光下泛出淡淡油光。
“不过,为了稳妥,我已提前留了后手。”
说罢,手指微弹,信笺飘落至案几中央。
公孙策目光微凝,视线落在信封上的篆字,缓声道:“鬼谷书院?”
张汜挑眉,眼底一抹讶意掠过:“你让司马儁插手?”
李钟嘴角扬起,笑意不达眼底,声音低沉而森冷:“用好每一把刀,才是赢家。嬴无尘不是想闯吴郡?便让他看看,江南水路好走,吴郡地界……未必能容他撒野。”
张汜轻嗤:“但请鬼谷书院出手,未免有些借外力过甚?”
“借?”李钟眯起眼,唇边笑意更深,“借与不借,要看能否掌控。”
公孙策微微皱眉:“李钟,此举虽巧妙,却有隐患。司马儁非善类,若让鬼谷书院插手太深,日后或成反噬之源。”
“无妨。”李钟缓缓摇头,目光深处如渊似海,“只要嬴无尘栽在吴郡,无论鬼谷书院意欲何为,最终也只能跟着我的步调走。”
张汜摩挲刀柄,低声冷笑:“既然如此,我倒想看看,那嬴无尘如何挣脱这局。”
烛影摇曳,案上地图被轻轻抹开,钱塘、吴县、建业三地连成隐隐杀局。
风过堂前,院外灯笼微晃,映照出门前护卫森冷的轮廓。
谋局既成,刀锋已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