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小山谷里,花儿建起了自己的生活园地。
山谷在离小镇差不多五里地的东边,花儿就在这里出生。小小的山谷对面从山根到山顶一路倾斜,在农业社的时候也并未正式作为农田分到哪家,不过有勤快好利的人看它闲着可惜,就不怕坡陡地薄开出来种一些荞麦、洋芋之类。花儿小时候打猪草时候还常常和女伴们争抢在山坡上长出来的野荞麦,红红粉粉的一片云霞,十几双手女孩子的手狂扯,眨眼的功夫,那云霞就躺在她们的草筐里蔫头耷脑。
现在,这山谷是花儿独自过活的家园,花儿的儿子得像花儿自己一样在这里度过童年。花儿在山谷口栽植了一行柳椽,隔三五步一棵,整齐有序,没人知道她想干什么,也没人在乎她要干什么。花儿又在那些柳椽上挽了一根绳子,一溜儿荆棘排过去,山谷里就有了几只雪白的小羊羔,一团白色的绒球似的,咩咩的叫。渐渐地,小山谷里又有更多的小羊出生,它们一生下来就会走路,四蹄撒着欢蹦跳淘气,和花儿的儿子一起撒欢玩耍,儿子骑在它们身上,小羊们躲避着反以毛绒绒的秃脑袋抵她的儿子。在和小羊的较量中,花儿的儿子长大了,敢和羊爸爸们较量。
花儿的窑洞就贴在一面山崖脚下,院子不远处就是另一面山坡,阳光跃上山坡才能来到花儿的家,月光走过山谷口那块相对平缓的高台地才能看到花儿静静的睡容。
山谷之外就是一条小河,小河对面一条并不宽的土路通往山沟里的无数个村庄。花儿每天去河里挑水,隐约望得见对面的人影,听得见行人赶驴或者赶牛时的吆喝声,若是摩托车驶过,会腾起一道黄尘,车子远去,后面的黄尘才渐渐消散开来。
山谷里静悄悄的,当人们注意到这个山谷的时候,才发现这里已经是颇叫人惊讶的一番天地。满坡的苜蓿,围绕院子的平缓处则是庄稼菜蔬,还有桃树杏树。这个小小的山谷,若是一家人来占用的话,还是满宽绰的。
一天,花儿去河里挑水,只见对面一道黄尘冲下河滩,一直到她跟前那车辙才停住,车轮上的尘土在河边湿地上留下显眼的辙印,花儿很不舒服地看着那干燥的辙印。
“嗨,这个俊婆姨,你家里有羊绒没?”
“没有。”花儿舀满水,起身要离开,头也没抬。
“谁说没有,我见你养着羊哩,怎会没羊绒!”
“没有就是没有。”
“不要走!放心,我用最高的价格收。”
“给你说了,没有。”花儿挑起水连忙就走。
花儿一眼之下,很是讨厌那人过分明亮的眼光,那很长很尖的牙齿,疲惫而贪婪的脸,那像膏药一样粘乎的、放肆的言词,好像天底下就数他一个人最是个人似的。若为妇人,羊绒贩子身上有一股气和妈身上那股气很像,花儿最讨厌的就是妈身上那股气。痴傻的花儿不知道那股气就是一个字“骚”。
花儿一看见那个羊绒贩子套着一件麻黄的圆领衫,又穿着竖条纹咖啡色裤子,那么胖,还将肚皮露出了半截儿,这个男人活像是一只剪了毛的肥绵羊。若他立刻变为一只羊,花儿才勉强不讨厌他。
天下再也没有花儿能看得上的男人了,花儿的眼里只有一个穿着白色或淡蓝色衬衫的南场长。
羊绒贩子这些年走乡串村挣了两个钱,又自以为很有见识,早已打听清楚花儿的底细,便以为是难得的艳福,没有不得手的道理,可摩托车在河边拧出了无数道的深辙,依旧是只能说得上几句话,连花儿手里舀水的马勺也没碰到。
下午,花儿去洗衣挑水,男男在边上挖土玩。羊绒贩子不知何时又来到了河边,花儿刚刚注意到他,羊绒贩子的声音响起来了:“花儿——你看,你洗衣裳的水都流到我这里了,害得我喝了好几口你洗衣裳的水!”
宽宽的一条河,他在对岸,怎么就会流到他那里了呢。花儿的山谷很偏僻,来河里洗衣的人都在下游,与这里隔着好远。
花儿不做声,想赶紧走人。
“花儿,怎么办,你说这事怎么个了?”他都已经知道她叫花儿了。
花儿瞅了一眼他凶悍的脸,花儿害怕了,衣服不洗了,当即就走。
“你说话呀,说不下个道道你别想走!”他突然扔过来一块石头,将花儿的衣裳溅湿了。
花儿抖着湿衣襟,羊绒贩子露出黄牙,古怪地笑了。
“妈妈!”男男警觉地回头叫了一声。
花儿两步扑到儿子跟前,低声附在儿子耳边说了几句。男男放下小铲子,噘着小屁股跑了。
看着孩子跑上坡,羊绒贩子会意地笑了。花儿看着那笑,北山市那夜旅馆里短暂的打斗又闪现在花儿眼前!花儿惊慌地挑起空桶就要走,羊绒贩子连鞋带袜就从河里跳过来了:“花儿,花儿!”
花儿抓起儿子的湿裤子就抽在了他脸上,并且大叫大喊。不可开交时,只见一匹白狗冲下河滩来,一纵就向羊绒贩子扑来。羊绒贩子受了惊吓,一把丢了花儿,捡起扁担握在手里。男男从坡上跑下来,边跑边喊:“贝贝,咬他,快咬!”一时间河滩里狗叫、人喊、水桶扁担乱响。
贝贝身上吃了一扁担,发出怪叫声,再不敢真正靠前,只是狂吠。花儿大喊:“快来人,快来救狗,快救我的狗——”
史同根在河对面坝梁上锄地,隐约听见叫声,望了一眼,怎么是狗与人在河滩里转圈圈,人与狗都那么小,又是顽皮孩子在打狗吧,真是不像话,史同根又锄草。
“快来人,救狗——”
就是狗也不能往死里打啊,孩子们闹得过了,已是收工时分,史同根快走两走下了坝梁;走了一段再望,才知并不是孩子,哭声、惊叫声,狗吠声接连传来,史同根大跑起来。
“干什么!干啥哩——”
贝贝见远处跑来了一个扛锄头的男人,更将狂吠变成了低鸣,男男连叫着要贝贝去咬,快去咬。
同根三步两步跳过河来,花儿大哭起来:“这个混蛋,他打我的狗!”
同根一看花儿衣裳湿淋淋的贴在身上,一下扭过头,连说:“回去,你回去,有我呢!”
“站住,你的狗把我的裤子扯烂了,怎办?”
同根本想息事宁人,看来是不行了,锄头一下拄在地上:“出门人,我说你这个串乡吃饭的,你敢在长平川撒野!欺负一个小女子、小娃娃,长平川倒真格没人了!裤烂了,你太好运了,那狗要是嘴一歪,你说你要裤哩是要肉哩!”
“有你什么事哩!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是个谁!”
“晓得就好!她是我长平川的女子,就有我的事哩,你不信,你就再来试试,我等着你!”
摩托车吼了两声,羊绒贩子骂骂咧咧的走了。
同根自去下河摊,先捎话让李斌来看女儿,再挑一担水,将花儿母子送回了山谷。
李斌骑了自行车赶来,见同根正在帮花儿修篱笆,花儿一见父亲来了,流着泪说了刚才的事,“刚才要不是蓓蓓的爸爸及时赶来,我只担心贝贝吓不退那个狗东西!”
李斌急得唉声叹气,又安抚女儿,又骂羊绒贩子,又谢同根。
史同根说,“听说花儿搬出来了,还真搬出来了,不是我说你们,我觉得这事你们做得不妥当,这一二里地就不住个人么!”
“实在是没办法,没办法么!”李斌又叹气。
“爷爷,你再给我买一只小狗,养大了和贝贝一起保护我妈妈!”一个真挚的童音,男男仰着脸儿,急切地叫。
“买,爷爷明天就给你弄一只狗,弄一只狼狗。”
“你家花儿好福气啊!”同根摸了摸他的头:“男男真是个好娃娃!”
长平川里几天都在说笑一件事,花儿放出狗来把羊绒贩子的裤子扯烂了,花儿可真是个不给面子的主,听说又养了一条狼狗,以后这街上卖裤子的可高兴坏了。
这卖裤子的又有什么可高兴的呢,一个问。
这不明摆着生意要好了嘛。另一个说。
女人们说说笑笑,很有力度地打开了宣传广告,花儿养着两条狗,花儿会真心实意的放开狗咬人。那存一丝私心的男人们听了,只有暗叹,花儿,还真是有点傻。
这次事件之后,李斌隔三差五就住在山谷里,一来是因为女儿还需要他呵护,再者,可以少受折翠巧许多指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