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的英格兰比苏格兰要热一些。
凯瑟琳一回到伦敦,亨利就嚷嚷着要带她去看初具雏形的玫瑰庄园。
她上学这段日子里,庄园的建筑施工一直是亨利和克劳奇在跟进。
勒住缰绳,凯瑟琳那匹栗色小马喷着鼻息停在崭新的铁门前。
她抬手拂去额角的薄汗,又摘下丝绸手套。
身后的亨利策马赶上,少年一身深蓝缎面紧身上衣,金线绣成的都铎玫瑰从领口蔓延至袖口,衬得他愈发英气勃勃。
“我说过该乘马车来!”亨利翻身下马,将缰绳甩给迎上前的庄园马夫,“你的裙摆都沾满泥了。”
凯瑟琳低头瞥了一眼,长裙最下方的花边确实溅上了几星泥点,但比起乘马车时被颠得头晕眼花,她宁可忍受这点狼狈。
“泥巴可比车轮碾过石子的声音可爱多了。”凯瑟琳笑着跳下马鞍,“看来我得给自己定制一身骑装了,穿长裤就没这种烦恼。”
二人并肩进入庄园。
一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芜的坡地,如今已矗立起一座经典的都铎式庄园。
橡木框架在阳光下泛着光泽,砖石填充的墙壁尚未抹灰,裸露的红色与木色交织成棋盘般的纹路。
工匠们正踩着脚手架铺设石板屋顶,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惊飞了不远处一群欧椋鸟。
“东翼的宴会厅已经封顶,”亨利引着凯瑟琳穿过尚未完工的拱廊,“木匠们正在雕刻橡木横梁上的玫瑰花纹——按你的要求,每一朵花瓣都要嵌一片镀金铜片。”
凯瑟琳仰头望去,横梁上初具雏形的玫瑰中,几点金芒在阴影里若隐若现。
他们绕过堆满石灰桶的庭院,来到西侧花园。
这里种植着上百株的幼苗,园丁正提着锡壶挨个浇水。
凯瑟琳蹲下身,指尖抚过一片卷边的嫩叶:“这些是约克郡的红玫瑰?”
“混了一半法兰西的白玫瑰。”亨利用靴尖拨开泥土,露出底下交错的根茎,“嫁接时用了我研制出来的炼金药剂,花开后会是红底白纹,和都铎玫瑰一模一样。”
凯瑟琳知道,亨利在这一年中一定被人告知了自己真实的身世,从前的他并不会那么在意“都铎玫瑰”这个标志,从另一方面想,也是国王默许了亨利得知这一切,并授予了他们姐弟二人日常生活中使用“都铎玫瑰”证明自己身份的权利。
一阵凉风突然掠过花丛。
凯瑟琳的裙摆微动,她转过头看见阿多尼斯正蹲在一株玫瑰旁。
半透明的男孩穿着破旧的亚麻短袍,他试图用手指触碰花瓣,却径直穿了过去。
“它们看起来比昨天的样子好多了。”阿多尼斯站起身道:“但西南角那株……根被田鼠咬断了。”
亨利闻言快步走向花园边缘,果然挖出一段啃烂的根茎。
“见鬼!我明明让园丁在周围撒了驱鼠药。”
“驱鼠药的气味对有些年头的大鼠不管用。”阿多尼斯飘到亨利身旁,“它们很有经验,此时已经在石头下面打了新洞。”
亨利立刻向园丁要来锄头。
凯瑟琳看着弟弟气呼呼在泥地上掏田鼠洞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
亨利和田鼠们较上了劲,凯瑟琳独自踏入主楼长廊,进到室内。
阳光从菱形彩绘玻璃窗斜射进来,在未上漆的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点。
她走过第三扇窗时,阿多尼斯突然从墙里探出半个身子。
“别踩那块木板!”幽灵提醒道:“下面有白蚁巢,今早刚被药水熏过。”
凯瑟琳慌忙收脚,新买的那双昂贵鹿皮靴底距离腐朽的木板仅剩半寸。
“你看那个!”男孩指了指梁柱上一道炭笔划痕,“工匠们用这个符号代表危险区域。”
凯瑟琳定睛细看,果然在积灰的橡木上发现一个潦草的叉号。
“我这主人还没入住,这些破坏者们倒是先安家了。”
她无奈一笑,心中盘算着得多熬点驱虫驱鼠的魔药。
沿着楼梯来到二楼主卧。
这里堆着未组装的四柱床架,朝阳处有一扇很大的弧形凸窗。
亨利不知从哪翻出一张土耳其地毯铺在窗边,又摆了两把从凯里老宅搬来的高背椅,将这里布置成了一个观景台。
马厩和地窖都还没有动工,不过半年后应该也差不多了。
凯瑟琳对自己的新家非常满意,完工后再给壁炉中连上飞路网,就可以请自己的巫师朋友们过来玩了。
她与幽灵一起逛了一圈,回到花园时看见亨利正蹲在石阶旁,手持锄头与一窝刚掏出的田鼠幼崽大眼瞪小眼。
“凯瑟琳,我想你得习惯和这些小家伙一起生活。”亨利嘟囔着:“它们看起来弱小又可怜。”
“那我就得不停的为那些玫瑰花哀悼了.....”凯瑟琳也犯了难。
就在此时,有二十名身着猩红制服的卫兵列队踏入铁门。
领头的男子身披黑貂皮镶金斗篷,深褐色卷发下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凯瑟琳在一些贵族晚宴上见过他——查尔斯·布兰登,萨福克公爵,亨利八世最宠信的近臣之一,曾率军镇压北方叛乱,亦是宫廷中少数敢直言劝谏的贵族。
“凯瑟琳小姐、亨利阁下,陛下命我接二位前往怀特霍尔宫试装,为后日的国王生日宴做准备。”
凯瑟琳皱起眉头,之前的宫廷晚宴,她与弟弟的礼服皆是自己私下置办,从未经宫廷之手。
萨福克公爵仿佛看穿她的疑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亨利阁下将是这场宴会的主角……陛下有个惊喜要昭告天下。”
在有小爱德华的情况下,凯瑟琳不认为国王会排除万难的让亨利认祖归宗。
可是除了恢复正统身份之外,国王还能给他们什么惊喜呢?
马车驶过泰晤士河畔,凯瑟琳掀开锦缎车帘。
河面上浮着几艘为庆祝国王生日准备的镀金游船,乐师奏响的竖琴声随风飘来。
这让她想起史书所载,安妮·博林加冕时,庆贺的船队曾绵延四英里,金线与铃铛缀满帆桅。
而今河岸依旧,物是人非。
姐弟二人被迎入怀特霍尔宫的东翼大厅。
里头的十名侍女早已捧着各种丝绸与天鹅绒服饰等候多时。
亨利被推进一间挂满盔甲的房间,据说要试骑士胸甲。
凯瑟琳在隔壁房间中换上墨绿塔夫绸长裙,她从镜子里看见,这条裙子的裙摆上绣着玫瑰藤蔓缠绕成的都铎家族纹章。
“凯瑟琳小姐,您这一身是教皇特使送来的布料所制。”侍女为她系紧腰封,“作为庆贺两家联姻的贺礼呈上。”
凯瑟琳僵在原地。
联姻!
萨福克公爵所说的“惊喜”原来是要让亨利联姻!
这必然是一场政治交易,否则国王不会那么急切的想要宣布这一消息,因为亨利还差一年才满合法婚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