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高耸,殿阁巍峨。
偏殿之内,四面朱红漆柱矗立,地上金砖铺就,亮可鉴人。
一位中年帝皇身着明黄色龙袍,两侧发鬓居然都微微有些斑白。
他端坐在紫檀木雕的条案前,案上堆满了密密麻麻的奏章,朱墨狼藉。
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仿佛永远也批不完,他微微皱着眉,目光在一份奏折上停留片刻,随即提笔写下几行朱批,字迹遒劲有力。
殿外秋风卷起几片落叶,轻轻拍打着窗棂。
大明宫掌宫内相戴全轻手轻脚地走进殿内,手中还捧着一碗参汤。
他躬身走到帝皇身侧,低声说道:“陛下,已经快到未时了,您该歇息了。”
帝皇并未抬头,扫了一眼参汤,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再等等,这几份奏折事关边疆军务,耽搁不得。”
戴全见皇帝仍在专注于奏折,不敢再行劝歇,只得将汤碗放在一旁,手持拂尘静立一旁,候着旨意。
当初永昭帝还在潜邸的时候,戴全就鞍前马后地服侍在身边了,所以他深知永昭帝的脾性。
这位主子一旦决定的事情就不会更改,眼里更是揉不进半点沙子,尤其是在处理朝政之时,是绝不容许旁人打扰的。
而当今永昭帝的治国手段可谓雷厉风行,驭下之术尤为严苛,对内庭的管束也堪称滴水不漏。
别看他貌似位高权重,又顶着一个内相之名,可与前几任掌宫内相比较,戴全的境遇却可谓是是天差地别。
自从崇熙皇爷在边关困于绝境,以至于受辱北狩,京师三大营精锐在此战中几乎尽丧。
一时间江山社稷危在旦夕,国朝根基甚至都有颠覆之险。
而事后京师里里外外都将此国难之责推到了前任内相曹顺瑾头上。
指责他贪墨军饷,勾结边关守将,更是挑唆崇熙帝亲征,才惨遭鞑靼贼寇算计。
而永昭帝临危受命登基后,不知道是不是吸取了自己这位哥哥惨痛的教训。
为避免重蹈覆辙,永昭帝自登基以来就严禁内监宦官干预政事。
不但下令降低了宦官的品秩,甚至还在宫内铸立铁牌,上面刻着“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即斩”十二个大字。
内监二十四府之中,平日里但凡有宦官行事逾矩,哪怕只是言语间稍有干政之嫌,永昭帝必严惩不贷,绝不姑息半分。
当真是伴君如伴虎。
想到这儿,戴全下意识缩了缩脑袋。
即使戴全名为内相,他身为永昭帝亲信,比起旁人来他还是有许多便宜的,多少还能在皇帝面前进言两句。
但面对永昭帝这般铁腕手段他也是选择保持谨小慎微,平日里也至多偷偷受些外臣的贿赂而已。
至于出格的事是一点不敢碰,生怕稍有不慎触了永昭帝逆鳞,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
就连当初前几任君主在位时期威风凛凛、督察百官的内稽厂,在他手中如今也是萎靡不振。
虽说如今各掌班司房等属官俱在,但也几乎算是名存实亡了。
除非有永昭帝的吩咐,内稽厂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随心所为拿人了。
这般行径倒是让外边的文臣们欢呼不已,接连上书称颂永昭帝。
宫中内监却人人自危,行事皆不敢越雷池半步。
而在这十年之间,永昭帝一心扑在朝政之上,对朝中诸事皆是亲力亲为,可谓宵衣旰食,殚精竭虑。
其中辛苦之状,实非常人所能想象的到。
而永昭帝也从一个不谙世事的闲散王爷,逐渐蜕变成如今这般高深莫测的帝皇。
哪怕是戴全这般常侍奉在他身侧之人,有时候也难以窥得圣心分毫。
就连朝中诸公闲暇谈起之时,都感叹看走眼了。
当初这位看似无缘大位的王爷,胸中竟蕴藏着这般雄才大略。
尤其是这段时间以来,永昭帝忙的那是快脚打后脑勺了,礼部、户部接连呈上棘手折子。
边疆军情加急文书也摞了厚厚一沓,桩桩件件,皆是火烧眉毛的急事。
月初的时候,在六科给事中的参奏弹劾之下,永昭帝更是行雷霆手段,在朝会上将兵部好几个官吏给直接下了大狱,甚至包括一名兵部郎中。
前日更是杖毙了两名打碎东西的小太监,搅得宫里头人心惶惶,连空气都透着股紧绷劲儿。
戴全更是时刻小心伺候着,生怕出了什么岔子惹得永昭帝不喜。
过了好一会儿,永昭帝这才轻出了一口气,随即他将批好的折子扔到一旁问道:
“待会你让人将这些送到内阁去,今日是哪位阁老在殿里当值?”
鉴于前朝丞相权力较大,有时甚至能左右朝政。
国朝太祖开国之时便下旨废除了丞相制度,将权力下分六部,并设殿阁大学士,担任侍从顾问。
及至太宗皇帝时期,开始选拔翰林院官员入值文渊阁,参与机密事务决策。
后历几任君王,内阁地位日益提高,阁内大学士有了替皇帝起草批答大臣奏章的票拟权。
内阁渐渐成为国家中枢机构,首辅更是权倾一时。
戴全走上前去,将这些奏章整理堆放好,躬身回答道:“禀陛下,今日当值的是陆阁老。”
永昭帝默然了片刻,随即拿起参汤用勺子喝了起来,听到后点了点头道:“陆宗翰……”
“正好上面那封折子是关于宣大两边守将的奏疏,说北边胡虏近日异动频繁,提议增筹军械和粮草,让他的兵部尽快拿个章程出来。”
戴全点了点头,抱起奏章吩咐门口的小太监去送到内阁。
回来后便抬眼见到永昭帝的脸色略显苍白,刚歇息没多久,此刻又拿起笔来看了起来,不禁轻声劝道:
“陛下,龙体要紧,剩下的这些奏折明日再批也不迟。”
“况且太医说过您需得按时歇息,以免伤了元气。”
永昭帝闻言,手中的笔微微一顿,抬眼看了戴全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疲惫。
他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道:“朕何尝不想歇息?只是这天下大事,岂能因朕一时之怠而延误?”
戴全笑着宽慰道:“陛下勤政爱民,天下百姓无不感念陛下的恩德,如今边疆稳固,四海升平,皆赖陛下之功。”
永昭帝闻得此言,神色一凛,缓缓摇了摇头,沉声说道:
“四海升平?朕看未必。”
他站起身来负手踱步,袍袖随着动作轻轻摆动,眉峰紧蹙道:
“边疆看似安稳,实则暗流涌动,北方胡虏狼子野心,一日不除,我朝便一日不得安宁。”
“朕日夜忧心莫过于十年前鞑靼蛮夷悍然入寇。”
“贼寇铁蹄所至,庐舍成墟,百姓更是生灵涂炭,此等奇耻大辱仿若昨日。”
永昭帝的目光望向窗外远方,神色凝重道:
“北疆防线,实乃国之藩篱,其安危关乎社稷兴衰、万民福祉。”
“朕每念及此便痛心疾首,夙夜忧思不敢有丝毫疏忽,唯恐负了祖宗所托。”
“如今太平不过寥寥数载,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居然开始有人粉饰太平,视胡虏为无物!”
“以为边塞暂熄烽火,天下便可高枕无忧,实乃荒谬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