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刻钟后,贾瑛引着袭人正朝着自己的云水轩而去,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深处小路上。
袭人打从逗蜂轩踏出后,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一路上都是缄默不语。
她脑袋里乱糟糟的,刚刚撞见的那一幕一遍又一遍在她脑海里回放,鞋底摩挲着石子路,发出细微又沉闷的声响。
在无意撞破了贾宝玉和麝月的越礼行为后,贾瑛第一时间便转身出了屋子回避去了,留给贾宝玉主仆几人自己处理的时间。
毕竟这就自己一个外人,杵在这里太过显眼,未婚男女之间那些事情,又岂能将这等隐私摆在明面上说。
这和贾蓉的情况并不相同,人家贾宝玉自己院里的丫头想做啥就做啥,他贾瑛当然没资格点评别人。
大家都是心思剔透的人,自然知道现在该怎么做才是最合适的。
不多时,被支开的秋纹和茜雪两个丫头端着水盆回来了。
瞧见院子里多出来的贾瑛,两人满脸好奇,眼睛瞪得溜圆,不住地打量着他。
贾瑛面上神色不改,神色平和地朝着两人点了点头,那模样就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袭人知道屋内情形不宜外扬,所以见到两人回来后,同样并没有让他们两人进屋子。
只是隔着外门将水盆巾帕拿了进去,又吩咐两个丫头继续守在门口,防止旁人再像她刚刚那样贸然闯入。
趁着袭人在里间收拾的工夫,贾瑛则在窗外边装傻充愣起来,声音充满关切地和贾宝玉招呼了一声。
询问他未起身是不是抱病了,需不需要为他请个郎中过来。
毕竟当时他是隔着袭人身后往里瞄了一眼,然后就立刻退了出来。
那时候贾宝玉两人心慌意乱之下,正忙着整理身上衣服呢,只当后面的贾瑛被袭人挡了回去,压根没注意到他已经看了个大概。
贾宝玉听了自然是赶紧顺势推辞道:“前些日子贪凉着了风寒,虽无大碍却也损耗了些精神,今儿个贪睡了些时辰,又多饮了几杯酒。”
“此刻只觉困乏得紧,身子也懒懒的,实在不便起身相迎二哥,还望二哥莫要怪罪才是。”
贾瑛又言道:“既然宝兄弟今天身体不适,为兄便等两日再去西府正式拜访。”
“到那时候再和宝兄弟亲近一番,宝兄弟只管安心养病,等日后兄弟之间再聚也不迟。”
贾宝玉本悬着一颗心,听到贾瑛这番话后这才如释重负,幸亏没在外人面前丢脸。
他暗自庆幸贾瑛并未察觉异样,神色也放松下来,隔着窗户欣然回应道:
“如此甚好,瑛二哥费心了,今日是小弟的不是,改日定要与二哥好好畅叙一番。”
没过多久袭人便从屋里走了出来,贾瑛估摸着里面的事情已经妥善解决了,便准备起身告辞离开。
但随后便见到袭人犹豫了片刻,缓缓走了上前,低声请求贾瑛帮着贾宝玉寻一套干净的中衣来,总不能让贾宝玉穿着脏的回府去。
虽然袭人和贾瑛说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显得有什么尴尬,但贾瑛还是感受到了其中隐隐约约的怪异之色,似乎也在极力掩饰着什么。
贾瑛心中一阵古怪,他不禁想到了这会该不是贾宝玉初试云情雨的那次吧,好像提前了些吧……
见袭人这模样,事应该没办成就被搅了?
罪过了,罪过了,都怪贾蓉那个孙子,没事提什么贾宝玉……
方才贾宝玉在屋内不停诉求袭人绝不能让别人知道此事,尤其是他的母亲王夫人知道。
袭人无奈之下只得应下他的要求,又告诫了麝月一番,随后便替贾宝玉出门寻衣服去了。
贾瑛哄得了屋内两个人,却哄不了和他一起过来的袭人,她当然知道贾瑛已经瞧见了屋里刚刚一幕。
不过贾瑛既然出言替贾宝玉遮掩,自然也不会乱说出去,她索性便请贾瑛再帮个忙。
她这个时候再回荣国府拿衣服,一则来回时间赶不及,万一贾珍尤氏什么人的再过来可就麻烦了。
而贾瑛的院子就在东府里,袭人此刻又岂会舍近求远。
二则贾宝玉院子里人多眼杂的,自己刚拿了大氅又回去岂不显得奇怪,要是被某个婆子或者媳妇撞见,王夫人问起来可就说不清了。
贾瑛点了点头道:“你和我去院子里拿吧。”
随后袭人低声谢过,便跟着贾瑛去一起去云水轩里拿衣服去了。
贾瑛瞥了一眼身后袭人现在的模样,这丫头的眉眼神态很是复杂,低垂的眼眸里除了慌乱与羞愤,更多的也有一些颓丧。
贾瑛心中轻叹一声,他对袭人这副样子的原因十分清楚,无非是作为贾宝玉的大丫头,这种事发生后第一时间她居然不在身边。
贾母当初既然把袭人派到贾宝玉身边服侍伺候,本就是存着有意将袭人许给贾宝玉的意思。
袭人十岁便入了贾府了,在贾宝玉身边也伺候两三年了,在这深宅大院里面本身没有一丝争宠夸耀之心那是不可能的。
水往高处流,袭人自然也是有着上位的心思,而且作为贾宝玉院子里最得宠的大丫头,她想往上攀爬的念头只会比旁人更加强烈。
像即使要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也应该是她先碰上才是,凭什么轮到底下的丫头们。
没想到出门拿个衣服的工夫,阴差阳错之下被麝月捡了一个漏,想必此刻袭人心中不知是后悔还是懊恼正盛。
不然今天既能拉近主仆两人关系,还能得到贾宝玉青睐,入了他的眼。
虽然贾宝玉与麝月两人并没有实质事情发生,但经此一事,贾宝玉怕是对袭人这个撞破他好事之人心存一些不舒服了。
少年初通人事,正是羞涩万分的时候被旁人给搅了,即使嘴上不说什么,心中也必然难堪无比。
袭人以后想要再找到合适的机会来升级她和贾宝玉的关系怕是很难了。
但她又不是自甘下贱的性子,错过了这次,总不能让她一个做丫头的主动去勾引主子吧,因此她又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袭人有这样的想法并没有什么不对,人往高处走是本能,通常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往往决定一个人的行为。
她作为一个丫鬟想要保住自己在贾府中的地位,不至于到了年龄被放出府去随便嫁人,就必须努力抓住命运递过来的橄榄枝。
争宠夸耀并不是什么贬义词,很多人其实忽略了袭人的身世。
她当时还是孩子的时候就被父母卖掉的,作为一个十岁被卖掉的孩子会想什么呢?
她想要在父母面前争一口气,在人前好好夸耀显摆一下,当初你们没钱养我把我卖了,可如今的我反而能到了主子们的赏识。
所以后来能看到袭人归家探望自己亲人时,那些种种炫耀行为其实与她的性格并不算突兀。
贾宝玉是整个贾家的命根子,可我袭人一句话就能让他拿下那块通灵宝玉来给你们看,你说这是何等荣耀?
从被贾母派到贾宝玉身边的第一天开始,袭人便开始努力做好院子里的每一件事,精心照料一切,希望能得到贾宝玉的重用和王夫人的欣赏。
她完全是把贾宝玉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甚至一度误以为自己就应该是院子里的女主人。
但也恰是这样的心态,她暗地里也遭到其他丫头们的嫉妒,都是做奴才的命凭什么你袭人就要比我们受宠?
就像在原着中袭人就被晴雯当面狠狠讽刺过:“明公正道的,你连个姑娘都没挣到呢,就在那里开始我们我们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