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听闻此言眉眼也是一转,手中筷子不自觉地停在半空,而后缓缓放下,她目光直直地看向尤氏,眼中满是探究之意。
三春姐妹听闻这话亦是微微一愣,彼此对视一眼,面上都带着几分疑惑,探春素性聪慧,轻蹙着秀眉轻声呢喃道:
“想必也是族里的兄弟吧,或是与咱们平日里走动得少了些,这才叫大家都不知晓。”
言罢,探春侧着螓首望向惜春,目光中似有询问之意。
惜春出自东府,想必她会对东府情况会了解的多些,但惜春也是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王熙凤俏丽的丹凤眼中则透露出思考之色,随即她心中便有了一番揣测。
她开口询问尤氏道:“可是几年前敬大伯从外边接回来的那个哥儿?”
尤氏笑着点了点头道:“正是,不曾想凤妹妹住在西府,隔着居然也知道瑛兄弟。”
贾母满腹狐疑,目光锁住王熙凤茫然问道:“凤丫头,这事我都没有什么印象,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个事的?”
王熙凤何等精明,一眼便瞧出贾母来了兴致,愈发用力卖弄着,娇笑着起身讲述着:
“哎呦老祖宗,当年敬大伯把那哥儿接回来的时候,虽说没大肆操办,可到底也是东边的一桩事儿。”
“两边又经常往来,底下的人难免议论几句。”
“我呢平日里就爱管些个杂七杂八的事儿,东听听西问问的,一次便从手下奴才嘴里知道了这事,就当个乐呵给记在了心里。”
见众人都在摒气敛息认真听她一人讲话,王熙凤得意万分,接着绘声绘色笑着说道:“您瞧瞧,这事儿瞒得可够严实!”
“别说老祖宗您不知道,我们这些自认消息灵通的也都没见过他呢,听说这孩子已经念书了吧?”
“这事后来我家琏儿也跟我提我一嘴,我本来也没太在意。”
“刚刚听大嫂子这么一说,这才猛地想起来有这么一个哥儿。”
尤氏点了点头笑着:“今年刚满十二岁,也念了有几年的书了。”
王熙凤惊叹一声,一脸兴致勃勃:“这么说来倒是比宝玉大上两岁,论理宝兄弟你还得喊一声二哥呢。”
王熙凤转身拉着贾宝玉开玩笑道。
王夫人也一副慈悲模样笑着开口说道:“以前也听老爷谈及在年祭上碰过,说是个懂事乖巧的。”
贾母想了想似乎还真是,她低声喃喃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隐约记得珍哥儿之前提及过一两次。”
她很快回过神来,带着不解的口吻,关切地问道:“既然是敬哥儿的孩子,想必也是个好品性的。”
“珍哥媳妇,你们咋不带来给我瞧瞧?我这个做长辈的至今还没见过这孩子一面呢!”
尤氏闻言也颇为无奈,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贾珍和她倒是在贾母面前提过此事,只可惜那时恰逢贾宝玉出生没多久,正在贾母跟前承欢得意。
那段时间正是贾宝玉最得宠的时候,贾母满眼都被这个衔玉出生的宝贝疙瘩占据。
哪能容得下其他小字辈,只怕是听了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心上。
加上荣府里事儿繁多,规矩颇有些恼人,平日里就连贾珍和贾蓉不是逢年过节的也不会特地过去。
即使去了也是给老太太请完安就回,这几年便少有在那边提及,再者贾瑛他还是个庶出的哥儿,庶子在贾母面前什么地位还不知道吗?
族里孙儿辈的那么多,又有几个能被贾母挂在心里的。
你们自己府上的贾环、贾琮这些哥儿平日里想见老太太一面都难,何况东府这边与你们还隔着一层呢。
没有贾母这尊老佛发话,她哪敢擅自做主带贾瑛来打扰贾母。
贾母又是个最看重规矩的人,除了贾宝玉其他人在她面前谁不得保持谨慎行事?
别看王熙凤平日里风风火火,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
可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心里头门儿清,一言一行那都是顺着贾母的心意来的。
后来贾珍见贾母对此不感兴趣,再加上有贾敬之前的吩咐,他也懒得再去管此事。
日子一久,这事儿便如石沉大海没了声响。
而没过多久贾瑛便去裴府念书了,每天独来独往惯了。
又总是自己在外边跑着,谁也不知道他忙些什么,就更没有什么机会去西边了。
话虽如此,但面上尤氏却不能这么说,她只得顺着贾母的话接了下去:
“老太太有所不知,瑛兄弟从小体弱,头两年便一直养在院子里,接回来那一趟也是匆匆忙忙的,所以也没大办什么酒席。”
“太爷又对他寄予厚望,特地延请了外头的先生教导他,先生平日里管教得严,瑛兄弟又是有志向的,一心苦读。”
“因此也就没什么机会去给老太太请安,倒是我们做孙辈的考虑不周了。”
尤氏一双妙眸顿了顿,素手又指着贾宝玉身后亭柱上的联字笑着打岔道:
“不过我那兄弟书念的极好,一手字更是写的漂亮,瞧这身后的字便是他写的。”
贾家姐妹们本就对这类文雅之事兴致盎然,听闻此话顿时来了兴趣。
李纨、探春等姐妹纷纷起身围拢过来,目光紧紧锁住那联字,仔细打量起来。
“更待菊黄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
但见柱上书着白居易的两句诗,字迹乃是标准的柳体书法,笔锋开阔流畅,骨遒劲有力,于亭柱之上墨色凝然,韵致斐然。
李纨轻声念着这联句,微微颔首赞叹道:“单看这字,便觉笔力不凡,再配上白香山这诗句,倒是应了这亭子外的景致。”
“真真是妙极,也难怪大嫂嫂你这般夸赞,你那兄弟定是个才学出众的。”
贾宝玉也近身打量了一番,立刻用力拍了一下手掌,紧接着大呼一声:
“妙啊!这么说来这亭子岂不就唤作陶然亭?前有翼然今有陶然,当真是奇思妙想!”
尤氏笑着道:“宝兄弟说的不错,取的名字正是陶然亭。”
说的贾宝玉满脸兴奋,来回在亭柱前踱着步子,他眼睛依旧时不时望向那联字,似是要将每一笔每一划都刻进心里。
在贾宝玉的世界认知里,谁要是和他提及四书五经、科举仕途这类话,统统会被他打上禄鬼蠹虫之流的标签,心中鄙弃不已。
但若是旁人和他提及诗词书画、赏花品酒这类雅事,他可就大有兴趣了。
原本以为这位兄弟天天念书也是俗人一个,不曾想竟有如此才情!
自己若能结识,岂不是觅得一位知己?
想到这儿,贾宝玉愈发按捺不住内心的期待,恨不得即刻与贾瑛相见才好。
两人来一番促膝长谈,畅聊历朝历代的诗词字画,共赏世间之美好,岂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