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承平元年,春三月。
江南西道,信州,龙虎山。
上清宫前,道众聚集,鸣钟击鼓,引来仙禽飞旋,走兽伏首。
不消片刻,有彩霞光射,祥云浮现。
这时,但见道众身前,有天使朗声宣诏:
【兹闻真人羽化,张道之承袭道统,宣请新任嗣汉天师星夜临朝,授封正一真人道号,禳灾镇妖,以佑盛世】
新任天师张道之以闭关修行为名,听诏不奉,天下震动。
......
一月后。
山中吞云吐雾处,流水潺潺间,盘坡转径,豁见青青草地。
有少年卧榻牛背,口衔草根,双手枕头,翘腿问天,言语不清。
尚未哼个两句,耳旁便传来一道厚重之声,
“师弟潇洒,却不知累了山门,今番天使又请,师弟仍拒不进京?”
待其话音刚落,那卧榻牛背的少年便是忍不住轻叹一声。
十一年前,他因醉酒不醒,魂穿到一名饿死在路边的小乞儿身上。
因逐渐继承前身记忆,得知此方世界,无论风土人情还是生活习俗,都与宋朝极为相似。
唯一有区别的是...
“这个世界,有妖!”
张道之清楚记得,初来此世,仓促之间,难以寻到什么生财的路子。
为吃顿饱饭,只好如前身一般继续以乞讨为生。
遂来至龙虎山附近,偶遇一只大蜈蚣。
那蜈蚣究竟有多大呢?
约有两层楼那么高大。
当时他只觉自己的裤裆有点儿凉飕飕得以外,便再无任何感知。
嗯...他管这个叫‘泰然自若,天塌不惊’,才不是被吓懵了。
后来,幸被下山除妖的上任老天师所救。
老天师见他命格特殊、根骨不凡,遂带往山上,收为亲传弟子。
“师兄,非我不愿下山,只是我修道十年,境界一直停滞不前,我需要更为勤奋刻苦的修行,山下花花世界迷人眼,太影响我进步了。”
他在龙虎山一待就是十年,期间偶尔下山,也只是为了应付师门任务。
而这十年来,张道之只做一件事,那就是修行。
此方世界有妖魔鬼怪,也就有漫天神佛。
好不容易有个能踏上长生仙道的机会,他怎会不拼了命的把握?
因此,十年修道,不敢有一日懈怠。
只是...现实给了他一个大嘴巴。
修道十年,仍旧是个筑基。
自认为能力平平,相貌英俊的他,一旦下了山去,定会引来诸多精怪的垂涎。
他觉着那不是怕死,只是不愿让那些精怪得到他的皮囊和精血,从而修为大涨,为祸人间。
嗯...这位张天师,‘心怀苍生’。
总之,他早已发四,境界不突破,就算死,也要死在山上,绝不下山!
要知道,他遇到那只蜈蚣精的时候,距离龙虎山才二三十里。
龙虎山是什么地?道门圣地!
就连龙虎山附近都有让人望而生畏的精怪,更遑论普天之下?
这山,是真下不得啊!
“可是师弟...师父羽化前曾对你说过,做人...不能太苟...”
不远处,身着紫袍的老道人苦口婆心得劝说着。
苟?
张道之摇了摇头,显然是不愿苟同这个说法,
“师兄,你象执了,那岂能是苟?那叫趋吉避凶!罢了,说与你听,你也不懂。”
待说至此处,张道之从牛背上跳下,负手而立,仰面四十五度角,用着一种故作深邃的目光看向蔚蓝天际,
“师兄,你可知,为何师父非要将天师之位传给我,而没有传给你?”
对于这个问题,着实困扰老道人许久,
“还请师弟解惑。”
张道之极其认真道:
“师父他老人家将天师之位传于我,不只是我比师兄您天赋好、比您帅、比您有才华...”
“更重要的,是师弟我恋家啊。”
“龙虎山就是我的家,余生,我只想守着师父,守着几位师兄,守着这个家终老,除此外,不做他想。”
老道人怒了,多日清修,被张道之三言两语毁了个干净,
“呸!”
“你这叫恋家?你这叫贪生怕死且自恋!”
张道之摇了摇头,
“师兄又象执了,本天师早已说过,那不叫贪生怕死,那是趋吉避凶!”
“再则,常言道,人不自恋,必有缺陷...”
也就刚说话的这会儿功夫,老道人便是使出一招黑虎掏心,然而却被张道之轻松躲过,
“师兄,你看,你又急,怪不得你当不成天师,要知,我等修道之人,要清心寡欲,莫要动怒,动怒容易上火。”
自张道之待在龙虎山苦修数年后,因迟迟未能达到更深层次的境界修为。
又担心再遇到像大蜈蚣那样的精怪而无法招架。
于是便将龙虎山秘术天罡步、金光咒、护身法等‘趋吉避凶’的功夫臻至圆满。
因此,老道人的招数才能被他轻易躲过。
这时,老道人嘴角抽搐,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丢给张道之,
“师父羽化前曾说,你凡缘未了,想要成仙,难如登天!”
“这山,你下不下,由你自己定夺!”
说罢,他背过身去,拂袖前行,不知为何,渐渐泪流满面。
像是在说。
龙虎山千年清誉,恐将毁于一旦。
师父他老人家怎么就让这货当了天师?
我为师门感到心痛!
这是耻辱,耻辱啊!
待其走后。
张道之看着那封书信,忽而一改常态,像是从玩世不恭,真就变成了一位得道高人。
他打开书信,只见上面赫然写到:
【兄长大人膝下】
【经禀者,朔风摧木,病骨难支,伏惟兄台万事顺遂,得自在仙法,此妹喜不自胜者也。】
【妹自去岁寒疾缠绵,初未介怀,岂料今春咳血浸淫,医者无策矣...】
【兄长乃当世高人,定万事缠身,切莫以妹染病而仓促北上,妹今将形销魂散,唯恐兄长睹之恸绝...】
【有二言告之兄长,望兄长谨记】
【其一,今岁始闻天下不平事多矣,恐朝中生变,望兄长切勿来京】
【其二,妹残烛将尽,不得侍奉兄长身前,乃妹不孝,惟愿兄长珍重,勿以妹薄命之躯为念也。】
【妹,蓁儿,绝笔】
【乙未年蚕月晦夜】
(晦夜处,有淡淡泪痕与血渍)
......
看到书信末尾,张道之久久不语。
初穿越此世时,本以为自个儿是孤家寡人,无父无母,无兄无姊。
再与前身记忆彻底相融后,才得知自己还有个生死不明的妹妹。
只因当今世道妖魔横行。
前身一家,原是本本分分的农户,虽说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也是吃穿不愁。
某日,有妖魔闯入村寨,整个村里的百姓,除了他们兄妹二人,皆被屠戮殆尽。
前身当时年仅六岁,为让两岁的妹妹有一线生机,遂将她藏于枯井中。
他则现身将妖魔引开,不慎跌落悬崖,幸被崖底湖水所救。
醒来时,再去村中,已是一片狼藉,再无生气可言,至于妹妹,也是下落不明。
后来,张道之的师父,也就是上任老天师,以推演命数的法门,算到他妹妹下落。
自兄妹分散后,妹妹被朝中‘斩妖司’所救,带到京城,又被工部一名官吏收为养女。
因老天师引荐,蓁儿去往龙虎山上香祈福,兄妹得以相见。
自此,张道长这个妹妹,每年节衣缩食,只为剩下些钱财,然后差人送到龙虎山上。
因为她妹妹觉着,她的兄长在龙虎山修行,一定需要大量钱财。
于是,她便尽自己所能,只为能帮到自己的兄长。
......
张道之因痴迷修行,不问世事,所以从未注意到过蓁儿对他的默默付出,
“师父为何不曾向我提及过蓁儿资助我修行一事?”
前些日子,当他继承天师之位时,才被羽化前的师父告知,他这个妹妹,不知他在龙虎山的确切处境。
因此常常送来钱财。
现在想来,他这个傻妹妹,每年如此,该有多辛苦?
“看来,是时候要下山了...不过,若让世人知晓当代天师只是筑基境...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
“师父羽化前曾对我说,早已为我遮蔽天机,想来,就连师父他老人家都认为,我境界低微,容易死啊。”
张道之认为,这是老天师为他遮蔽天机的目的,这姑且算是他的一种潜在优势,
“如此也好...”
“这样一来,世人虽知龙虎山天师是张道之,却不知我就是张道之。”
“更不知我长什么模样,有着怎样的修为...”
“甚至,可能连我的年龄都猜不出...”
“包括我的妹妹,也只是知晓我幼年时的名字,却不知在我来到龙虎山不久,便已改名道之...”
有了这个优势,在他下山后,便暂且无需曝光天师身份,能少去许多棘手的麻烦。
说起‘妹妹’,张道之又想起一事。
前两年,妹妹已与旁人定下婚约,与之订婚的那户人家,乃是京中大户。
但那京中大户,似乎对蓁儿的家世背景颇为不满...
“无论我的境界是因尘缘未了而不得寸进还是其它原由,总之...”
张道之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显然是已做出决定。
妹妹的命,要救。
更要让那些个所谓的京中大户知道。
蓁儿妹妹,不是没有背景,更不是谁都能欺负。
他,龙虎山嗣汉天师,就是蓁儿最大的背景。
当然,在下山之前,为确保自身安危,还需准备一些‘护身法宝’。
这个时候,就要用到咱们这位张天师在龙虎山十年来积攒的人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