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一时寂静,唯有风声掠过窗棂,仿佛也因这句沉重的往事而变得凝滞。
老太太低垂着眼帘,似是被往事扯回了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她声音缓缓低回,仿佛一首悠长的挽歌。
“我心里惶恐、挣扎,但看着他日日夜夜的守护,终是……”她轻轻叹了口气,带着复杂而温柔的神色,“心也软了,跟他一起渡过了那段流亡岁月。”
她抬头看向赵清岚,目光中满是慈爱,“阿岚,那时你年纪尚幼,甚至还未满周岁,他曾亲手为你缝制襁褓,守着你度过漫长寒冬。”
赵清岚心头泛起一阵酸楚,眼底浮现起片段零星的记忆,那些被孩提时光模糊的画面仿佛又被点燃,映照出一个身影温柔的男子,怀中抱着自己,身旁总伴着寒风与篝火的余温。
老太太语调轻缓却带着隐忍的哀愁,“只是那年春雪未消,北疆起了兵乱,他不得不赶回北辽。我本想随他而去,可不想竟是怀上了汐儿,一路山高路远,实在去不了,无奈,他……他只能留下了我和你们兄妹二人,独自踏上归途。”
齐廷山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胸口沉闷如压巨石,连呼吸都带着难以言说的沉重。他望着老太太微微发白的鬓发,喉间发紧,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老太太的声音依旧缓缓,仿佛被岁月打磨得无比平静,然而那一丝沉郁的悲凉,依旧在寂静的堂中缓缓流淌。
“那一别,便是经年。”
她轻轻拨弄着念珠,指尖划过一颗颗温润的珠粒,仿佛在抚慰心中的伤痕。烛火映照着她微微佝偻的身影,光影浮动间,她的脸上满是岁月的刻痕,眼底却藏着深不见底的回忆。
她的目光逐渐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重重光阴,看见了那个久远的冬日。
“他走的那日,天色阴沉,寒意未散。”
老太太低声呢喃,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沉浸在那个刻骨铭心的瞬间。
“他站在院门前,望着我许久,像是要将我的模样牢牢记住。”她的声音微微发颤,似乎回到了那个冰冷的清晨,那个沉默而漫长的诀别。
“他的手搭在你襁褓之上,掌心温暖,动作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柔。”她缓缓地伸出手,像是想要触碰那道已然消失在岁月中的身影,可掌心只触及到一片冰冷的空气。
“他轻轻拂过你的额头,动作郑重得像是在托付一生,随后,他又抬手揉了揉汐儿的小脸。”
她的声音逐渐低下去,眼眶微微泛红,像是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最后……他只是低声说了一句——‘等我回来。’”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瞬,仿佛胸腔里的某个伤口又被悄然撕开,隐忍多年的痛楚再次翻涌而出。
可他终究没有回来……
堂中再次陷入死寂,唯有风声幽幽穿堂而过,吹动烛火微微摇曳,映出老太太越发消瘦的身影。
齐廷山眉头紧锁,心中震动难平。父亲从未归来,究竟是遭遇了变故,还是……战死在了那片冰雪覆地的北疆?
赵清岚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艰涩:“后来呢?”
老太太的眼中泛起泪光,嘴角微微颤抖,似乎要说什么,却终究只是苦笑了一声,低声道:“后来,北疆战乱更甚,音讯全无。
齐廷山的心猛地一沉,拳头微微收紧,语气带着几分不甘与愤怒:“他竟如此无情吗?”
老太太的眼神微微一滞,似是被这句话狠狠刺痛,她的手指在膝上颤了颤,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苍凉:“无情?不……他若是无情,当年又怎会护我们母子三人周全?又怎会在寒冬里亲手为你们缝制衣裳?哪怕战火纷飞,哪怕风雪交加,他仍夜夜守在门外,只为护你们安然入睡……”
她的声音带着岁月沉积的哀伤,像是旧事重提,又像是在自我安慰,微微泛白的鬓发映在烛火下,平添几分落寞。
她顿了顿,像是要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低叹道:“只是这世道,身不由己罢了。”
齐廷山心头微震,眼底的情绪变得复杂。他看向赵清岚,嘴唇微张,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深深地皱起眉头。
赵清岚轻轻吸了口气,目光沉静地望着老太太,缓缓道:“三年前,朝廷方才与北辽和谈,或许这些年,他也未曾真正忘记我们……只是……”
她的目光微微一闪,语气逐渐坚定:“这次廷山能安然脱身,也多亏了他派来的暗卫相助。”
老太太微微一怔,眼中浮现一丝震惊与不敢置信:“你是说……他还活着?”
赵清岚缓缓点头,语气笃定:“若非如此,那些暗卫怎会愿意拼死救出廷山?”她顿了顿,声音放轻几分,“母亲,若您愿意,不妨见一见这些暗卫,也好当面问个清楚。”
堂中一片寂静,唯有烛火微微跳动,投下摇曳不定的光影。
老太太的手指缓缓收紧,念珠在掌心滚动,她的目光复杂难辨,仿佛千头万绪在心头交织。青醋的幽香弥漫在空气中,微微酸涩,似是旧时光里未曾散去的执念,也像深藏心底的哀愁,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消息一点点唤醒。
半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略带一丝颤抖:“他们……真的愿意现身?”
赵清岚轻轻点头,目光沉稳:“我已传信给他们,若母亲愿意,随时可以相见。”
齐廷山眉头紧锁,眼底仍有未解的疑惑:“这些暗卫来去无踪,行事缜密,且武艺高强,若真是父亲所派,那他这些年到底身在何处?为何不曾主动寻我们?”
老太太闻言,缓缓闭上双眼,仿佛青醋的酸味也浸入了她的心头,使她的眉宇微微蹙起。那一丝酸意不只是漂浮在空气里,更缠绕在她的回忆之中,唤起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
过了许久,她才低声道:“或许……他有不得不隐忍的理由。”
赵清岚沉吟片刻,望着桌上那盏古旧的青瓷灯盏,低声道:“不妨先见过他们,再做定论。”
老太太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深沉如古井,许久后,才轻轻点头:“好。”
风声幽幽拂过窗棂,吹动烛火微微摇曳。空气中青醋的气息似乎更浓了一些,酸涩中透着一点苦楚,映照着老太太鬓边微微泛白的发丝,以及她眼底深藏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