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大家伙都闭上了嘴巴,嬴政也是如此,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郦食其,只要他再敢口吐狂言,谁都拦不住嬴政一剑就砍了这疯子的头!
郦食其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嬴政充满杀意的目光,注意力全在嬴轩的身上,思索了片刻,终于开口:
“公子,这所谓之科举法,若是得以施行,则可令天下贤士入殿参加公子亲自殿试,乃是利国利民之策,且还开放私学、太学,可令天下有才之士之指挥不被雪藏,亦可以师道传承而下,为大秦贡献出更多贤士,实在是千古招揽人才之策。”
“然,这科举虽好,但是对于大秦……恐怕,难以实行!”
“大秦,以法家治国,哪怕公子如今废除了不少的法令及苛税,然大秦之法,依旧携带有法家之严苛——昔年,先皇征讨六国,时势所造,故而以法治国,以法立兵。今,兵甲已足,六国俱灭而且国族则是被先皇收于咸阳内外,且公子又讨伐匈奴大胜而来,以鄙人之见,或许,法,已然不适合大秦!”
怎么,你是想要推翻朕立下的法家治国之路吗?
这句话说完,嬴政的心中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又一次烧了起来,这一次他不顾卫颖的阻拦,向前喝道:“大秦立足天下,正是以法为道方可达成这般大业!你这般话,倒是说起法家的不是?居心何在?莫非是想要令我大秦覆灭不成!”
嬴轩深吸一口气,并没有打断嬴政的话,而目光则是接着盯着郦食其。
“那,阁下认为,如今大秦,前有先皇横扫六国开太平,今有公子朝中斩除贪官污吏、北上长城抗击匈奴,对于大秦来说,还有何等大业未竟?无非不是修养民生为重?”
郦食其忽然从床上站了起来,说完了这一句话,便死死地盯住了嬴政的眼睛——然而这一眼,他便后悔了,自打一看见嬴政的眼睛,他便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从未在一个人的眼中感受到这种压迫感!
于是乎,他赶忙转开了眼睛,只是心中多年怀才不遇的悲愤压着心脏实在难受,转而继续道:“正如鄙人刚才所说,法家治国已经难以适应大秦如今的状况,是时候该启用昔年被先皇坑杀之‘儒道’治国,方可真正做到科举之制!”
“开放私学、太学,本身便是儒家有教无类之法,若是要以厉法取而代之,恐怕科举一法难以实施下去,就算得以施行,也未必可以除去大秦之日夜积弊,更是会雪上加霜!”
“故,更改法道,遵从儒术,乃是大秦要开创公子口中所谓‘科举’一法之重中之策!”
“法家适合乱世,正是先皇应之而起,故可有横扫六国之势;而治世之策,还是应交给儒家来做,若是想打造盛世之朝,无疑,儒家之温和,比法家之严苛更加适合!”
“且,鄙人斗胆建议公子,最好,是不要废除先皇留下之法家制度,而是在其上进行修改,再次废除一些严苛之政法,以法令觊觎大秦之人不敢有所动作,进而作为儒家之根基,便可开创科举之制,只有软硬兼并,方可真正荣我大秦!乃是万世之法!”
郦食其越说越激动,越说眼中的光芒闪烁得就越明亮,最后甚至如长夜启明星,其他的不说,却是直接砸在了嬴政的心中。
眼前这个人,初见时,还是一个满口疯话的老疯子,怎么细谈之下,居然能够说出这般话,不仅如此,还直接道出了嬴政心中的那根倒刺。
是的,他一向推崇法家治国,认为这就是打造大秦盛世的最根本方法,也是独一无二的方法,因为大秦之前的几位皇帝也是如此之做,正是这样,他才有机会在短短九年时间,覆灭六国。
而今天,听了郦食其的话,他心中的那一份信念,终于在动摇。
是,他一统六国归于大秦,是,他连年征战,修筑长城抗击匈奴、南征百越,是,他的一生,可以说是踏着大秦万万的尸骨而来,从未停止。
他已经打下了大秦如今的无尽江山,可是究竟是什么让自己一直走在这条路,无法回头呢?
匈奴,百越,就不说了。
或许,他想要的,不仅仅是大秦这一亩三分地,而是真正的天下,真正的天下为秦,天下进秦!
可是,他在这一条路走了那么久,可以说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自己的功绩,哪怕是史禄都要一笔一笔记录于史书之中,他也说——
“陛下之功,必将是万世之楷模!”
嬴政却唯独忘记了,一次次的征战,消耗的不仅仅是简单的大秦国库,更是百姓用着满地的饿殍堆积而出,他踩着的尸骨,一半是敌人,一半是百姓!
所以,嬴轩一上台,立刻开始居于咸阳,疗养民生,与民更始,为民立命,自此,大秦停下了嬴政一直走的那一条路,而是去另辟蹊径,在嬴轩的指挥之下,真正将“民”放在了心上。
就算没有连年征战,就算没有百战百胜的战功,大秦的军队也一样强盛起来了,不少的百姓也更加愿意为大秦抛洒热血,不是吗?
光是嬴轩召集咸阳之志士抗击匈奴,咸阳内都走出了不下万人跟随!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军师,你如何觉得?”
就在嬴政缓缓将腰间的剑收了回去的时候,嬴轩忽然转过头,嘴角抹起几分笑意,似笑非笑地看着嬴政。
嬴政缓缓收起了心中刚才的震撼,思索了一下,开口:“大秦之法,固若金汤,短时间内,不可变幻过多!”
“这位,是公子的军师?”
郦食其看着两人的对话,刚才看着嬴政的眼睛的震撼还没有平息,他此时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道:“贵军师,其实当年白起将军一事,已然足以印证鄙人所言!当年白起长平大破赵,后因小人设计,班师回朝,那个时候的白起将军便言曰须休养生息,但是却不及小人进谏,后果……”
“够了。”
嬴政听不下去了,喝止了郦食其的话,沉声道:“往事休得再提,此事还需先回到咸阳,再做斟酌!”
一时之间,整个屋子中的气氛降低到了冰点,嬴轩回头看向了嬴政,嬴政此时似乎已然是被说服了,握着腰间的剑,缓缓,退到了蒙毅的身边。
似乎,已经是被郦食其说服了一般。
“郦大夫言之有理,嬴轩受教了!”
沉寂了一会,嬴轩终于是接过了郦食其的话,随后朝着郦食其再度抛出了橄榄枝:
“郦大夫,我大秦之科举之事,本公子决意自咸阳而开始,为了能够给予天下寒门提供一个平台,还请郦大夫与本公子一同回往咸阳,待本公子与百官商议,便由你全权代理科举之事,不知……”
“臣,叩见公子!”
嬴轩的话还没有说完,郦食其便立即跪了下来,朝着嬴轩跪拜道。
这一跪,算是接过了这一根橄榄枝,随后,他立起身,看着嬴轩,一瞬之间,先前的不满,先前的怀才不遇,先前的所有不甘,此刻都烟消云散!
现在,没有郦食其,只有,科举大夫!
他要做天下寒门的撑伞人,他决意不会再让任何一个有才之人冻死于寒冬之中!
“臣不求高官厚禄,只求能够在科举制之中,以臣之绵薄之力,尽公子近日三顾草庐之心!若有是治之不效,公子还请赐罪!若是臣手下没落了任何一位贤才,臣愿以死谢罪!”
他不要高官厚禄,也不要封地,他只求天下志士不被埋没!
“这位,便是您的学生陈平吧。本公子前来,除了您,还要来找他!”
嬴轩微微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嬴政,嬴政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他便趁热打铁,干脆把陈平也收入麾下。
“既然老师前去,陈平亦会跟随而去!”
陈平朗声道。
这陈平……
嬴政深吸一口气,罢了,既然这郦食其都有着如此高明的间接,再带上一个陈平也没有什么,毕竟再怎么说,他总不可能令嬴轩把陈平踹在这地方自生自灭吧?
一方面是不人道,另一方面,嬴政也不希望史书上有自己的污点。
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蒙毅看着嬴政的这副样子,微微松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嬴轩找到的这个郦食其,还真不错,居然能够在嬴政最敏感的地方说出了如今大秦的痛处,最重要的是,还能够直接说服嬴政。
嬴轩的眼光,真好啊!
…………
夜色弥漫,一匹快马正在朝着嬴轩这边赶来。
是中道拐回淮阴的韩信。
他这一次回去韩信,他的名字已经响彻了整个淮阴——
在长城之上,举兵若棋,步步为营,哪怕只是极其细微的一步,就足以碾碎匈奴的所有谋划。
当然,他回去的时候,县令自然是亲自为他接风,而那一位曾经欺辱自己的屠夫害怕得不敢出门,还是韩信亲自去拜访的。
嗯,韩信没有杀他,而是将嬴轩赏赐而下的一两黄金丢在了他的手中,最后扬长而去。
下一个地方,是那一个亭长的家里,同样赏赐了一两黄金。
还有那一位在河边洗衣服的女人,拜她为义母,将自己的潜蛟剑赠予。
这一柄宝剑,代表着什么,所有人都知道——在淮阴,要是哪个敢动她,那么惹到的,可就是韩信,以及如今深信韩信的嬴轩!
做完了这些,他纵马前去追赶嬴轩,此时夜色将至,雪花披在了他的身上,三川郡近在眼前,而就在此时,他忽然看见正立着一位与自己差不多高大的人。
“来者何人!”
韩信勒住马,立刻警觉起来。
“韩信。”
然而,对方精确地喊出了韩信的名字,随后一个锦囊趁着借着夜色直接飞向了韩信,韩信伸手接住,只听那人道:“此物,代我交予扶苏!他自会来找我的!届时便说我正在咸阳!”
“你又是何人!”
韩信一捏,锦囊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其中,硬硬的,他厉声喝道。
“你只消将锦囊中的长命锁交给扶苏即可!他自会告诉你们的!”
那人笑了一下,随后借着夜色,立刻消失在了韩信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