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京州笼罩在一片阴云下，市委大楼的玻璃幕墙折射出灰白的天光。
会议室厚重的红木门紧闭，中央空调的嗡鸣声压不住空气里的剑拔弩张。
李达康端坐在主位，黑色夹克笔挺如刀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林满江斜倚在右侧沙发，指尖烟卷青烟袅袅，他的目光冷得像淬了冰；
齐本安捧着文件夹立在窗边，喉结滚动咽下第三杯苦茶；
裴景铄却悠然拨弄着紫砂壶，壶嘴倾泻的水流声清脆如琴，氤氲茶香里透着一丝不合时宜的温润。
“达康书记，五个亿的窟窿总得有人填。”林满江掸了掸烟灰，火星溅在汉白玉烟缸里，“中福是央企，不是京州的提款机。”
李达康猛地抬头，指节“咚”地砸在《光明区棚户区燃气管道爆炸事故调查报告》上：“林董这话说反了吧？棚户区改造是你吗京州中福自己负责的，划给光明区的五个亿资金也被京州中福要回去了，现在丁义珍跑了你们京州中福的账倒是干净。”
看着眼前这个准亲家，李达康一万个不满，林满江的强势有过于他。
“账干净？”齐本安突然出声，文件夹“啪”地摊开在茶几，密密麻麻的银行流水像蛛网缠住所有人视线，“2x13年3月，京州中福向长明集团出资47亿买下京丰、京胜两座矿，同年5月向光明区财政出资5亿棚改专项款；但2x14年12月，这笔钱分六批回流京州中福子公司！”
他指尖重重戳在一行加粗数字上，“钱是回来了，可利息呢？账期呢？合规审批呢？”
林满江的手停在半空。
“齐本安！”他忽然笑起来，声音却像砂纸磨过铁器，“你查自家兄弟倒是勤快，怎么不问问李书记当年为什么批丁义珍兼任副市长？哦对了——”
他转头盯着李达康，“棚户区工期是谁拍着桌子喊‘三天一层楼’的？现在炸出人命，倒要中福当替罪羊？”
裴景铄的茶壶轻轻落在檀木托上。
“好了。”他食指虚按，嗓音像浸了普洱的陈醇，“爆炸死了一个人，伤了三百多，省委连夜开会不是让我们互相揭疤的。”
紫砂杯被推到李达康跟前，“达康书记啊，你抓城建的成绩省里是肯定的，但棚户区用广告牌遮了五年危房……”
他摇头叹息，“老百姓的命，不能总给政绩让道。”
李达康脖颈青筋暴起，茶杯被捏得咯咯作响。
“广告牌的事我检讨！”他霍然起身，军靴踏得地板闷响，“但中福的烂账别想往市委头上扣！五亿资金流向有银行底单，有财政批示，有——”
“但没有离任审计。”齐本安突兀地插话，掏出一叠钉着“机密”印章的文件，“靳支援调任彩云前，京州中福所有重大决策均未备案，石红杏的小金库流水涉及十二位厅局级干部亲属！”
他转向林满江，喉头颤动却挺直脊梁，“林董，这些您真不知道？”
雪茄烟灰簌簌跌落。
空气凝固了十秒。
“裴省长。”林满江突然看向裴景铄，露出眼角刀刻般的皱纹，“中福是副部级央企，按章程，地方无权干涉人事任免。”
他慢条斯理地说，“不过既然齐本安同志这么有干劲……”
他勾起嘴角，“不如让他牵头查账？正好给省委交差。”
齐本安瞳孔骤缩，这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查，就得掀开中福三十年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不查，棚户区爆炸的冤魂的债全得压在他肩头。
裴景铄忽然轻笑出声。
“满江同志这是给本安出考题啊。”他拎起茶壶给众人续杯，水流划出优雅的弧线，“不过省委已经决定了：由省国资委、中福集团、京州市委成立联合工作组，本安同志任常务副组长，达康书记挂督导组组长。”
他抿了口茶，语气突然转沉，“但是——”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下周一上班前，我要看到五亿资金的全链条追踪报告。”他放下茶杯的轻响仿佛惊堂木，“至于责任划分……”
目光扫过李达康绷紧的下颚和林满江泛白的指节，“谁的孩子谁抱走，该纪委介入的，一个都跑不了。”
裴景铄的茶杯与檀木案几相触的轻响，像一记惊雷劈开了凝固的空气。
窗外惊雷炸响，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幕墙上。
齐本安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却仍挺直腰板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页纸。
石红杏的日记赫然显示：\"林董说程端阳老师的安置房要特批，从五亿棚改资金走账\"。
他余光瞥见林满江握笔的手青筋暴起，知道这位大师兄此刻才真正被触到了逆鳞。
林满江突然起身整理西装：\"既然裴省长要全链条报告，\"
他抚平衣褶的动作优雅得像在整理绞刑绳，\"中福明天就启动对京州能源的全面审计——从总经理石红杏经手的47亿矿权交易开始查！\"
\"事故受害者的安置房，中福可以特批。\"林满江突然开口，烟灰缸里半截烟卷重新燃起红光，\"不过光明湖畔那三十亩教育用地，得改划给京州中福建职工疗养院。\"
李达康捏着茶杯的手指骤然收紧，青花瓷釉面映出他眼底的阴翳。
那片地原是留给京州大学新校区的，但想到女儿佳佳下个月就要和林小伟订婚，终究将茶汤一饮而尽：\"教育用地改规划要上常委会，裴省长觉得呢？\"
\"校企合作是好事嘛。\"裴景铄笑着添茶，紫砂壶嘴在白瓷杯口转出圆满的圆，\"本安同志不是要查账吗？就让国资委派两个会计师协助，查清五亿资金去向也好给百姓交代。\"
他特意在\"协助\"二字上顿了半拍，茶汤恰好停在杯沿七分满。
林满江说：“查账也要讲究方式方法。”
\"师兄说得对，查账总要讲方式方法。\"齐本安笑着说，\"不如先让中福自查三个月，正好配合省里安全生产大检查。\"
林满江轻笑出声，金丝眼镜闪过冷光：\"齐董这个提议好，中福明天就开放近五年账目。\"
他掏出钢笔在会议纪要空白处签下花体字，\"不过京州能源那个矿权交易的案子...听说省纪委最近缺立功典型？\"
裴景铄说：\"满江同志提醒得好，达康书记上周还说要树个清正廉洁的国企干部典范。\"
他翻开省委内参，指尖点在某个加粗名字上，\"光明区委数据孙连城，主动退还棚改期间企业赠礼十二次，我看可以重点宣传。\"
李达康虽是有些不满，最终也同意了。
会议结束临走前裴景铄对着李达康和林满江说：\"对了，小伟和佳佳的订婚宴，记得给我留张请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