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府。
许清得知李昀璟在府上时,面色沉了沉,看到李昀璟这番穿着,眼底更是涌动着不赞同。
虚虚行了个礼,唇角微扬,眼底却毫无笑意,问道:“殿下今日因何出宫?去了何处?怎地这副装扮?”
不待李昀璟回答,他又温声道:“殿下若是想见老臣,何不等明日早朝过后,唤老臣去东宫?”
他老早叮嘱过李昀璟,不要私下找他。
这要是被李彦成知晓,又是一桩麻烦事。
李昀璟坐在榻上,抬头望着许清,唤了声:“舅舅。”
许清心口一紧,忙上前一步,追问道:“殿下,发生何事了?”
李昀璟幼时,尤其先皇后还在世时,对许清都是一口一个“舅舅”的。
后来年岁长了,先皇后也离世了,许清当着李彦成的面同李昀璟强调“先君臣后血亲”,永远是“君臣”关系优先。
那之后,李昀璟几乎没唤过他“舅舅”。
李昀璟小脸紧绷,道:“孤今日……好似看见母后了。”
许清拧眉,只差把“胡闹”二字说出口,叹了口气道:“老臣知先皇后的生辰快到了,殿下思母过度,难免……”
“不!”李昀璟倏地激动起身,压抑了一日的情绪在此刻爆发,“孤今日去了定宁侯府,那定宁侯之妻江氏生得和孤母后一模一样!”
“舅舅可曾见过那江氏?!”
许清一怔。
……怎么又是她?
随即脑海里闪过许绮嫚的说辞,他屏息同李昀璟确认:“此话当真?”
“舅舅若不信,去一趟侯府便知!”
许清陷入了深思。
所以,这才是李霁近来同侯府走得近的原因?
难道次女是……?
这世上能有如此巧合的事?!
李昀璟看着许清的神色变幻,表情越来越难看,“舅舅在想什么?”
他眉目里染上厌恶之色,坚定表态道:“孤绝不可能让父皇见到她!”
宫里的赝品已经足够多了,他不想再看见一个。
“殿下稍安勿躁,”许清安抚道:“便是皇上见到江氏,应该也不会发生殿下忧心的事。”
李昀璟以为许清顾虑的是,江元音已是齐司延之妻。
他嗤之以鼻,嘲讽点破道:“舅舅当知,那定宁侯是个短命的。”
齐司延“病愈”了又如何?
他笃定其活不过三五载,那届时江氏将作何处置?
又成为宫中另一贵妃?
他决不允许。
许清摇了摇头,“或许这江氏同殿下有些渊源。”
“什么渊源?”
“也许,她是殿下的阿姐。”
宫中不是没有神似先皇后的女子,但没有一个会令李昀璟有这般大的反应。
若只是相似,他也不会做出这般推论。
是李霁的态度,让他生出了几分笃定。
以他对李霁的了解,若江氏同先皇后没有血缘,他早告知李彦成了。
可李霁却将此事瞒了下来。
李昀璟脸色骤变:“什么?”
许清却没将话说死,而是谨慎道:“不过这还只是老臣自己的揣测,一切待确认了江氏的身份,再同殿下细说。”
末了又劝道:“殿下不可小瞧了定宁侯,若能笼络了他,殿下储君之位无忧。”
江氏若真是李昀璟的亲姐,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安抚送走了李昀璟,许清吩咐下人去唤许子枫来见他。
许子枫战战兢兢地躬身站着,连头都不敢抬。
他生母不过是个普通妾室,他在国公府并不起眼,更没话语权,轻易见不到许清几面。
他胡思乱想着,难不成是为了齐婧涵的事?
许清手里盘着核桃,直接问道:“你之前去定宁侯府,有见过定宁侯之妻?”
许子枫心道还真是这事,强作镇定,谨慎答道:“回禀父亲,见过。”
他心里斟酌着解释休妻之事,然而许清只是看着他,道:“你画下来。”
另一边,侯府。
待到齐司延回来时,江元音心情已经冷静许多了。
虽然不知道李昀璟为何要跑一趟侯府来见她,但他走时那番话,显然也是在表态,他不会将此事声张出去。
否则,何必同她强调,他今日没来过侯府?
齐司延大步而来,先是绕着她走了一圈,将她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可有伤着哪里?”
他仔仔细细看了一圈,确定她的脖颈没有红痕,又握住她的双手,查看了手腕、手臂。
江元音任由他检查着,浅笑回道:“我没事,倒是江正耀应该伤得不轻。”
封弋下手挺狠,之前说是两个家丁架着他出府,实际上根本是被拎起来的。
若得不到及时的医治,怕是会落下病根。
她蓦地想到前世,江正耀刺进她腿的那一剑。
只后悔,这些个石子不是她亲手嵌入江正耀腿里。
齐司延紧绷着脸,自责道:“是我疏忽,早该多安排些人手护卫侯府。”
江元音无碍的摇摇头,绕到正题上,沉声道:“侯爷,或许我该提前回江南了。”
如今连李昀璟都见过她了,想必再过不久,她的事,会传到李彦成耳中。
不管李彦成到底是不是她生父,与之见面不过两个下场。
一个是被他“追杀”,一个是被他留在皇宫。
而她惜命,更想自由地活着。
齐司延握住她双手的手稍稍紧了紧,他没有直接出声阻止,而是道:“不管李昀璟有没有怀疑你的身份,短期内,他不会把你的事告知李彦成。”
“为何?”
“离开侯府后,他没有回宫,而是去了国公府。”
江元音不了解其中门道,静待后文。
齐司延薄唇张了张,望着她的眉眼,欲言又止。
江元音反手握住他的手,“侯爷不是说,于我再无秘密吗?有何不能对我直言?”
齐司延沉默了片刻后徐声道:“许是曾夺兄之位,所以李彦成生性多疑,忌惮的不仅是臣子,哪怕是血肉至亲。”
毕竟是批判她的生父,也不知她乐不乐意听。
齐司延一直观察着她的神色,不见异样不悦,方才接着说道:“珩王爷是个聪明人,所以不涉朝堂,没有实权,方有外人艳羡的自由无拘,否则……”
他扯了扯唇角,自嘲道:“这汴京的病秧子,当不止我一个。”
江元音恍然。
难怪李霁会说,没人想留在这是非之地。
想来他上辈子,不到三十岁便舍了王爵隐退,也不过是为了保全自身。
所以他说,可以和她一起结伴下江南。
齐司延又道:“手足如此,骨肉亦然。”
“自立了储君,李彦成反而对李昀璟提防猜忌起来。”
“如今后宫皇后之位空悬,李彦成独宠瑜贵妃,看似是因为其眉眼有三分神似先皇后,实则不然。”
“瑜贵妃乃六皇子生母,近来甚得李彦成欢心。”
“可李彦成也不见得真的满意六皇子,只不过不想李昀璟稳坐太子之位罢了。”
江元音表示了然地点点头。
最是无情帝王家。
无论是李彦成逼宫先帝,夺兄长之位,还是后来杀回汴京复位的李承烨。
这些人眼里只有权势、皇位与仇恨。
如此看来,李霁倒是唯一的清流了。
齐司延继续分析道:“李昀璟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去见了安国公,说明他并不打算把你的事,透露给李彦成。”
“国公府与东宫,一荣俱荣,以我对安国公的了解,他若知晓你的身份,不会放过这个笼络定宁侯府,巩固李昀璟储君之位的机会。”
一一道完当下的情势,齐司延直直望她,耐人寻味地问:“阿音,你可要助李昀璟,坐稳这太子之位?”
他知她对他,复仇后会回江南这事存疑。
是以也曾探过她的口风,看她是否乐意李承烨复位。
可她留下了封弋,只为断李承烨的利刃。
她说,她讨厌李承烨。
那李昀璟呢?
江元音听懂他言下的深意,忽然生出了些微妙的恻隐之心。
从挑选江南的宅院,到签订“入赘”的契文,到执着的想要一个孩子,再到此刻探她口风,要不要和国公府合作,帮助李昀璟。
他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向她表衷心。
江元音不躲不闪地迎上他的目光,回道:“李昀璟于我而言,不过是见了一面的陌生人而已,侯爷大可不必为了我,去和国公府合作。”
她弯了弯眉眼,认真道:“如今侯爷才是我的亲人,我亲手选择的亲人。”
经历了江家的虚伪,也从李承烨那体验了血脉的无情。
唯有齐司延,是真真切切的为她付出。
血脉关系都是虚无缥缈的,唯有留在身边的才是真的。
齐司延轻“嗯”了声,揽她入怀,再开口时,清冷的声线少了紧绷,是一切在掌握之中的淡然。
他开口道:“便是不和国公府合作,我也能堵住国公爷的嘴。”
“侯爷有何妙计?”
“你可知为何崇光院修缮了两年都未完成,半年前彻底停工了?”
江元音回忆着那日工部尚书的话,“刘尚书不是说,国库一直未拨款?”
听李霁所言,大昭国库空空,拨不下来款修缮京师学堂,好似也在情理之中。
她顺着这个思路问道:“难道其中有隐情?”
“嗯,”齐司延点破道:“管理银库的库部郎中,将这笔钱,悉数拨给了去抚州赈灾的钦差大臣。”
“这钦差大臣和国公府有关系?”
“聪明,正是国公府嫡三子,许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