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车队碾着沙土路,开进了戈壁边上最后一个能喘口气的小镇——风沙口。
这名字真没叫错。
灰扑扑的土房子挤成一堆,风刮起来,黄沙漫天,呛得人眼都睁不开,嘴里全是沙子味儿。
镇上人不多,看外人的感觉,就跟看跑进自家院子的野狗差不多,不吭声,就那么远远戳着。
找了个看着还算能下脚的土坯旅店住下。
人得歇口气,车也得喂饱。
林队和韩芷晴趁机出去转悠,想打听打听那片“黑风口”、“魔鬼城”、“活人坟”到底是个什么路数。
“老乡,问个事儿,前面那片黑戈壁,往里走,听说有遗址?”林队摸了根烟递给旅店老板。
老板接了烟,嘬了一口,吐出的烟圈混着沙子,散在浑浊的空气里:“外地来的?听我句劝,那地方邪乎得很,不是活人该去的地儿。进去的人,能囫囵出来的,没几个。”
“哦?怎么个邪乎法?”韩芷晴声音平平地问。
“说不清,”老板摇摇头,眼神往别处瞟,“反正怪事多。进去的,不是找不着道渴死,就是疯疯癫癫跑回来,嘴里胡咧咧看见脏东西了。多少年了,没人敢真往里头钻。”
换了几个人问,说法都差不多,个个都当那是禁地,提起来就皱眉摆手。
在一个卖馕饼的摊子前,蹲着个干瘦老头,脸黑得跟碳似的,裹着厚头巾,闷头抽旱烟。看那身板,那股子劲儿,像是个跑惯了戈壁的老把式。
林队上去搭话。
老头眼皮都不抬,就嘬他的烟。
我站在边上,眉心那块儿还是死气沉沉的,但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精神力耗空的缘故,对旁人那点情绪波动,感觉比以前灵敏了些。
林队提到“黑风口深处”几个字的时候,老头捏烟杆的手指,不自觉地颤了一下。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过去,又被他死死摁了下去。那是一种掺着恐惧的忌惮。
“林哥,”我低声提醒,“这老伯肯定知道点啥,但他怕得很。”
韩芷晴走过去,没提钱,也没直接问路。
她就那么站着,用带着点本地口音的话,慢悠悠地聊着戈壁的天气,聊着几十年前走西口的驼队,声音不高不低,很平静。
赵大宝在后面憋不住了,偷偷摸摸想从包里掏钱。
老头还是没反应。
韩芷晴轻轻按住赵大宝的手,没看他,继续跟老头说着。她说起那些被风沙埋掉的古城,说起对过去那些人的敬畏,语气里有种学问人特有的认真。
过了好半天,老向导才抬起头,浑浊的眼珠子在韩芷晴脸上停了停,又扫了我们一圈,最后重重叹了口气,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磕灭了火星:“你们这些城里娃娃,非要去送死,拦也拦不住。”
他总算开了口。
“那地方,叫‘乌兰巴托’,不是你们嘴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名儿。我们这儿的人,都叫它‘神弃之地’。”老向导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老辈子人传下来的话,说很久很久以前,那里住着拜天神的人。后来不知道怎么惹怒了天神,一夜之间,城没了,人也没了,就剩下刮不完的风沙和……散不掉的怨气。”
他声音压得更低了:“进去的人,命大的,能爬出来,回来也活不长久。命不好的,就成了沙子里垫脚的骨头。到了晚上,那地方有怪动静,呜呜咽咽的,像地底下有数不清的人在哭,在喊……”
费了不少口舌,总算让老向导答应带我们到戈壁边上,指个大概方向。再往里,给多少钱他都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死活不肯。
告别了风沙口镇,两辆越野车一头扎进了真正的茫茫戈壁。
眼前一下子开阔了,天是灰黄的,地也是灰黄的,无边无际。
沙子,石头,扭曲的枯树根,一直铺到天边。
这种单调让人心里发慌。
白天,日头毒得能把铁皮烤化,车里空调开到最大还是闷得慌。
晚上,温度“唰”就掉下去,寒风刮得跟刀子似的,穿再多衣服都觉得凉气往骨头缝里钻。
最要命的是风沙。
说来就来,一点预兆没有。黑黄色的沙墙铺天盖地压过来,天地间一片混沌,能见度差得连车头都看不清。
第三天下午,就撞上了一场狠的。
“停车!原地别动!”林队在对讲机里吼。
风沙跟疯了似的抽打车身,噼里啪啦响个不停。车窗外黄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整辆车都在晃,感觉随时会被这鬼天气掀翻,埋进沙子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声才小下去。
车里,个个灰头土脸。赵大宝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估计魂儿都吓飞了一半。
“检查车!”
沙尘暴过去,麻烦就来了。
打头那辆车的发动机吸了太多沙子,打火都费劲,吭哧吭哧半天,就算勉强发动,跑起来也软绵绵的,时不时就给你闹脾气熄火。
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
越往戈壁深处走,我心里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就越发清晰。
空气里飘着点东西。
不是南越矿洞那种阴冷、潮湿,带着烂木头味儿的感觉。
这里的能量感,是干燥的,混乱的,像无数细小的沙砾在看不见的地方互相摩擦,发出很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动静。但在这片乱糟糟的背景音里,又似乎藏着点别的,一种特别古老、特别缓慢的节拍,沉在地底深处。
“子程,你有没有……”韩芷晴也拧着眉,显然也感觉到了。
“嗯,”我点点头,“跟矿洞里不一样,但……也不舒服。”
车子又往前拱了大半天。
在一片被风啃得奇形怪状的雅丹地貌里,韩芷晴突然喊停。
“看那边!”她指着不远处几块戳在那儿的巨大岩石。
我们下了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
那些石头看着像是天然形成的,跟周围的沙丘没什么两样。
韩芷晴蹲下身,在一根石柱子底下,用手扒拉开厚厚的积沙。
沙子下面,露出了一小截土墙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