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卫,卫帅府。
罗佑披着大氅坐在烧着蜂窝煤的火炉边,看着壶中的热水沸腾,天生嘴歪的他只是稍微瞥了下,便将嘴给瞥成了一道四十五度的斜线。
凉州卫是禁止购买赵安制作的蜂窝煤的。
他也不屑于用。
但天气太冷了,他终究逃不过真香定律。
几个千户围坐在他身旁,哈着热气的同时,也是等得不耐烦了。
其中一个千户焦躁道:“董千户怎么还没回来?这天都亮了,不会是出现什么意外了吗?”
拓延部和赵安正在疯狂争夺炎州卫。
炎州卫的局势可谓一日三变。
他们时刻关注着不说,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既不想让拓延部夺得炎州卫,更不希望赵安拿下它。
昨天夜里,董禁主动请缨,带着一路兵马前去查探。
结果去了一夜,杳无音讯。
他们派去的两队斥候同样迟迟未归。
不好的预感愈发浓烈。
董禁那个倒霉蛋不会遇到鞑子了吧?
可凉州卫的五个千户中,就数他最圆滑,最谄媚,最是能说会道。
即便遇到了鞑子,应该也能全身而退才对……
罗佑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道:“再派人去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更何况他还带着一路兵马,不会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消失了!”
说起来,董禁可是他的得力干将。
虽然阿谀奉承,而且还特别喜欢拍他马屁,但做事也很有自己的一套。
自从赵安大规模招抚流民后,他也让麾下五大千户去抓流民中的青壮,充实到军中。
西北十二卫中,凉州卫距离河谷走廊是最近的。
那些正值壮年的流民可以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就这点事,其他四个千户都做不好,总是找他要钱、要粮、要地。
自己连点脑子都懒得动。
唯独董禁,迅速将麾下兵马给扩到两千,而且亲自带人去狩猎,去寻宝,去和富贾豪绅做交易。
他是也怂,不敢带兵西去,进入两窝山,生怕被赵安给盯上。
但西北那么多山,又不是只有两窝山一个。
这有时候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若是他们四个失去联系,他肯定不会这么心急。
平心而论,他都有点后悔把许辽送给姜安邦了。
那家伙其实也是个能干事的。
现在炎州卫已经变成了屠宰场,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启禀卫帅,董千户回来了,不过受伤了,还请您和四位千户前往镇西千户所一趟,有要事相商!”
斥候还未离开,有一队斥候归来了。
他们蓬头垢面,身上还有伤,很是狼狈。
罗佑将大氅甩到一边去,慌忙站起身道:“另外一队斥候呢?你们这是遇到鞑子了?”
一个斥候悲喜交加道:“炎州卫又被拓延部给夺了去,赵家军损失惨重,本以为他们会趁机拿下西州卫,谁知他们胃口这么大,竟还派兵在庭州卫一带游弋。”
“董千户和我们不小心遇到了那路鞑子,打了一仗。拓延部的鞑子勇猛异常,要不是董千户应对有方,我们就回不来了!另外一队斥候,我们未见,想来是已经遭遇不测了!”
炎州卫再次易手。
赵家军损失惨重。
他们遇到了鞑子。
这信息量太大了。
罗佑快速捋了一番道:“鞑子不可能这么快对庭州卫下手,派兵游弋,应该是想震慑封参将,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这次西北十二卫真是要变天了!都怪那个杂役,招惹谁不好,非要去招惹鞑子,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完,他带着四个千户火速赶往镇西千户所。
拓延部来势汹汹,倘若再拿下西州卫,很有可能对庭州卫和凉州卫动手。
是战是降,他得早做准备。
而董禁只要还活着,他便多了些底气和鞑子周旋。
进入镇西千户所后,他直奔千户府。
随从开路,千户簇拥。
董禁也是出府相迎道:“卑职拜见卫帅,卫帅千岁,千岁,千千岁!”
“还什么千岁!”
罗佑绕着他转了好几圈道:“你伤到哪里了?有无大碍?”
“都是些皮外伤,让卫帅担心了。”
“那便好!你不是说有要事相商吗?咱们进府一叙!”
“不必了。”
“为何?”
“一山不容二虎。”
“???”
歪嘴卫帅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呢,只见一个英俊潇洒之人从府中走了出来。
他身穿袍服,腰系玉带,手里还拿着八棱鎏金锏……
这是谁还用问吗?
放眼整个西北,只有一人拥有这等贵不可言之物。
罗佑的脑袋“轰”得一声,似是炸裂了。
他颤不成声道:“赵赵赵……赵安!”
四个千户也是直吞唾沫道:“赵家军不是损失惨重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安伸了个懒腰道:“打鞑子打累了,顺道过来歇歇脚,没想到和你们碰了个正着,好巧啊!”
“正如我当初进山打猎,凑巧碰到一伙刺客,然后又凑巧安然无恙一般。罗卫帅,你说呢?”
罗佑猛然发现许辽就站在赵安身后,随后慌忙看向董禁,脸色惨白道:“你你你……你背叛了我?”
董禁冷笑道:“我乃大靖世袭的千户,为朝廷效力,镇守一方。如今拓延部分兵西进,我有幸和冠军侯一起联手狙击,谈何背叛?”
“倒是你,坐镇凉州卫那么多年,不思进取,表面中庸,实则爱慕虚荣,视人命如草芥。这些年死在你手里的军户和良家妇女有多少,还用我多说吗?”
当习惯了一个人阿谀奉承后,忽然被他指责起来,罗佑真是难以适应。
他满脸错乱地看着董禁许久,大怒道:“这些年你都是装的?!”
“不然我又如何在这污秽不堪的凉州卫立足!”
董禁似哭似笑道:“你知道在这里想做一件人干的事有多难吗?你知道我的祖上曾被鞑子扒皮抽骨,做成人羹吗?你知道当许辽来找我,劝我投靠冠军侯时,我险些哭瞎了眼吗?”
说到这,他振聋发聩道:“我是活生生的人啊,为了不和你们一样变成畜生,只能做着最不擅长的事,取悦你们,恶心自己!”
他愣是没忍住,哭得像个孩子。
“都过去了。”
赵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今后你在我的麾下,尽管做自己!”
他知道西北十二卫还是有良心未泯之人的。
只是有些人为了自我保护,藏得很深。
他让许辽试着“策反”凉州卫的千户,也是想挖掘这种人。
许辽识人的眼光很不错,看出董禁和其他千户不一样。
这才有了后面的一拍即合。
他真是立下大功了!
罗佑意识到赵安已经拿下了镇西千户所,而他和四个千户都沦为瓮中之鳖后,心慌意乱道:“炎州卫,炎州卫呢!”
赵安摊手道:“显然被我夺回了。”
“拓延部败了……”
罗佑目瞪口呆道:“怎么会这样?你知不知道你闯下大祸了?这次来的根本不是拓延部的精锐,他们的精锐在对战镇北军!一旦他们调转兵锋,你必死无疑!”
言语间,他也缓过神来了,急忙威胁道:“这还是后话。你想过没有,你拿下炎州卫后,又急不可耐地对我凉州卫动手,其他卫帅会怎么想?你就不怕西北大乱吗?”
四个千户也是齐声附和:“对对对,今天你敢动我们试试!”
赵安淡然道:“忘了告诉你们了,拓延部首领的亲弟弟,也就是这次鞑子兵马的统帅,已被白袍将军斩首,多亏了董千户和他联手堵截,才没让他逃之夭夭。”
“但是董千户堵截鞑子时打的是罗卫帅的旗号,我用疑兵之计祸乱鞑子军心时,也曾让民兵和百姓打着罗卫帅,还有封卫帅的旗号……”
吕胜和王渊他就没说了。
同样如此。
不然一直在炎州卫死耗的托赛,又怎会仓促逃离?
可以说他用民兵和百姓伪装的四路兵马,给他制造了极大的心理压力,让托赛觉得自己被包围了。
后来那些负责殿后的鞑子倒是反应过来了。
但为时已晚。
托赛先跑了,他们又阵脚大乱。
赵家军只需猎杀即可。
“无耻小儿!”
罗佑色厉内荏道:“你怎能打着我们的旗号!这分明是要置凉州卫和庭州卫的百姓于死地啊!要死你死,为何非要拉上我们?”
那死的可是拓延部首领的亲弟弟!
拓延部这次又大败而归。
拓延部首领会咽下这口气?
这不仅是一点儿活路都不给他留,还逼得凉州卫和庭州卫上了他的贼船啊!
比杀人诛心都恶毒!
罗佑一直觉得自己暗地里很卑鄙,可跟赵安比起来,给他提靴都不配!
“无路可退才能杀出一条血路!西州卫、庭州卫、凉州卫……”
赵安嗤笑道:“你们对鞑子奴颜婢膝了一辈子,是不是做梦都不会想到,最后竟变成了主战派?这名声听着多好,你们得感谢我啊!”
罗佑厉声道:“还不是被你利用完就杀?赵安,我劝你收手吧,你就是把拓延部给灭了又如何?鞑子拥兵百万,你根本杀不完,到头来只会死无全尸!”
“我暂时留你一命,你还喘上了?真以为不用先付出点代价?我对仇人和恶贯满盈之人,从不会心慈手软!”
提着八棱鎏金锏,赵安神情漠然地走向罗佑。
“保护卫帅!”
有些随从想要阻拦,但四周突然冲出大量弓弩手。
他们被直接射杀!
“侯爷,不要杀我们,我们愿意效忠于您!”
四个千户见状,吓得伏拜于地,浑身颤栗。
拿下炎州卫,又谋夺凉州卫。
还让庭州卫和凉州卫从此和拓延部势不两立。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西州卫、炎州卫、庭州卫、凉州卫这四大正对着鞑子的戍边卫将再无退路可言……
这赵安真是强悍啊,愣是强行改变了西北前线的固有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