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堂,此时灯火辉煌。光影在墙壁上晃荡,映照着那块“公正严明”的匾额。
代理右相、御史大夫裴冕高坐在正中间,刑部侍郎颜真卿、大理寺少卿张守义和御史中丞来瑱分别在两边就坐。
三堂会审,向来由刑部主导,所以这次会审地点安排在刑部大堂。
按理说,应该是刑部堂官居中就坐,大理寺和御史台官员分列左右。
但裴冕不仅是御史大夫,还是代理右相,掌握着中书省,相当于上官莅临,自然是坐在最中间。
太府寺少卿刘晏虽然不参与审理,于此案却是重要证人,也给他安排了一个座位。
陈韵莱是左相府的人,不便出面,这次没有到场。
严格来说,这只能算三司推案,不能算三堂会审。根据惯例,三堂会审要由正印官出席。
不过,刑部、大理寺都没有正印官,只有侍郎和少卿,也就相当于三堂会审了。
堂下,郑因之跪在正中间。他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只是身体微微颤抖,显露出内心的紧张与不安。汪孟赟、史晋昙、隋大拿、邹登高等人跪在两边。
这个案件,此前刘晏已经审理得七七八八了,事实清晰明了,证据也确凿充分,涉案众人都已经签供画押。
不过,太府寺并没有审判案件的权限。所以刘晏移交过来的这个案件,必须经过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重新审理与裁定,才能最终尘埃落定。
为了将案件办成铁案,颜真卿特意安排了八名书吏,负责记录堂审过程中的证言。
颜真卿恭敬地看了看裴冕,裴冕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颜真卿一拍惊堂木,大声问道:“堂下所跪何人?何方人氏?”
郑因之等人一一报上姓名、籍贯。这些人,在座的诸位堂官都已认识,但该走的流程一样也不能少。
“郑因之,根据证人举报,从天宝十年九月到天宝十三年正月,你伙同边内侍监边令诚、户部侍郎王鉷、京兆尹崔光远等人,盗卖左藏库中所存的锦缎一千匹,绢五万匹,丝十万匹,布十八万匹。
另,为毁灭证据,陷害上官,火烧左藏库,导致二十万匹布料被烧毁。
可有其事?”
“诸位大人,犯官冤枉,我并未参与此等恶行!”郑因之抬起头来,大声喊道。
郑因之突然翻供,在场众人始料不及,一个个都呆住了。刘晏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过了四五息,颜真卿将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道:“郑因之,这是你自己亲笔画押的供词,难道还有假不成?”
说着,又拿起太府寺移交的证词扬了扬。
“禀颜大人,这都是太府寺刘大人屈打成招的结果,不足为凭。”郑因之冷冷地说道。
反正免不了一死,索性就死扛到底。
“你胡说!”刘晏满脸涨红,忍不住怒斥道。
“刘大人,此乃刑部大堂。”颜真卿提醒道。刘晏自知失态,赶紧道歉。
“郑因之,你说屈打成招,可有证据?”颜真卿又问道。
“颜大人,犯官身上有伤,请诸位大人验伤。”郑因之抬了抬手,传出一片锁链碰撞之声。
颜真卿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据刘晏所说,当初审理此案时并未对犯人用刑。
颜真卿看了看张守义,张守义又看向来瑱,来瑱愣了一下,将眼光投向自己的顶头上司。
“那就脱衣验伤好了。”裴冕面无表情地说道。
不一会,几名差役脱掉郑因之的上衣,背上果然有伤痕。
“诸位大人,犯人身上确实有伤。从身上的伤痕来看,犯人此前接受过杖刑。”差役禀报道。
“啊?”众人又是一惊,纷纷看向刘晏。
“刘大人,你可曾对郑因之用刑?”张守义问道。
“张大人,下官并未对郑因之用刑。”得到验伤结果,刘晏也是一脸的茫然。他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没有用刑,郑因之背上怎么会有杖刑的痕迹呢?
他理了理思绪,继续说道:“诸位大人,今早下官审问了汪孟赟,得知郑因之有重大嫌疑,便派人收押了他。
待审完史晋昙、隋大拿和邹登高之后,这才审问郑因之。
当时太府寺合寺僚属都在场,汪孟赟、史晋昙等人也都在场,可以证明下官并未对郑因之用刑。”
“汪孟赟,刘晏所言是否属实?”来瑱问道。
“回大人,千真万确。”汪孟赟直起腰来,大声说道。
随后又问了史晋昙、邹登高、隋大拿等人,也是这般回复。
“郑因之,刘大人并未用刑,何来刑讯逼供、屈打成招之说?”颜真卿问道。
“颜大人,他们都是串通好了的!”郑因之大声叫道,“要不,犯官身上的伤痕是哪里来的?”
众人闻言,又是面面相觑。
“这也简单。”张守义开口说道,“刘大人,你是何时审问郑因之的?”
“大概是今日申时许。”刘晏回道。
“这伤痕大概是多久形成的?”张守义问差役。
差役又仔细看了看,说道:“回大人,从伤痕结痂的情形来看,应该是昨天形成的,最晚不超过今天早上。”
“既然如此,郑因之,你还有何话可说?”张守义冷冷地盯着郑因之,大声问道。
众人不自禁地将目光投向张守义,果然不愧是大理寺少卿,审案的经验相当丰富。
郑因之匍匐在地上,一声不吭。这身上的伤痕,确实是他自己弄出来的。
他知道,太府寺定不了他的罪,必然会走到三堂会审这一步。到了刑部的大堂,他就立马翻供。
只要刑部认可了刑讯逼供这一点,刘晏等人此前所呈的全部证词将视为无效,至少是部分无效。如此,他便有了扭转乾坤的机会。
没想到,他费尽心机使出来的一招苦肉计,竟然被张守义轻松化解。
这下,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白挨了一顿打。
“郑因之,方才对你的两项指控,你认还是不认?”颜真卿问道。
“大人,犯官未曾尽到协助汪库令管理好左藏库的责任,导致左藏库走水,犯官认罪。”郑因之腰也不直,趴在地上说道。
“好一个死猪不怕开水烫!你以为死硬到底,就可以脱罪了吗?”见郑因之如此模样,颜真卿不由得怒从心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