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到三更时分,众人方才意兴阑珊,分头离去。
回到客栈,祝迈辰躺在床上,心头久久不能平静。
这琵琶女不是别人,正是邻家严正的女儿严修蕊。
严正是一个小官,因直言无讳,眼里进不得沙子,被上司寻了个理由,判了斩刑,儿子被流放岭南,妻子和女儿被卖入官府为奴。
严修蕊因面容姣好,从小弹得一手好琵琶,便被安排到了教坊司,成为了一名乐妓。
高光时刻,严修蕊也曾是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在这些少年子弟中,祝迈辰的少主就是其中的一个。因为这个缘故,祝迈辰认识了严修蕊。
这少主也是见色起意,恨不得替严修蕊赎了身,领回家去做妾室。因老主不点头,这才没有做成。
可命运弄人,严修蕊的好日子没过多久。因常年周旋于酒色宾客之间,身子渐渐垮了,后来得了一场大病,毁了容貌,于是便被教坊司无情除名。
此时,严家已经无人,严修蕊举目无亲,只好嫁给了河东郡的一个商人。
说来也怪。就在严修蕊嫁人后不久,祝迈辰的老主就因得罪首相杨国忠而被流放剑南,家中光景一落千丈。少主受不了打击,悬梁自尽了。
于是,作为贴身书童的祝迈辰只能流落街头,所幸被王国勋收留。因其聪明伶俐,很有城府,很快就成了王国勋的心腹。
在这烽火连天的岁月,居然能见到曾经的旧相识,祝迈辰满心都是复杂难言的滋味。
……
次日一早,沈大有组织各商队前去盐池领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万两千石盐,一共四千八百两白银,也没分个彼此,四家均摊了。
祝迈辰闲来无事,便到县城的街道上走走。
因盐产量非常大,安邑县可是河东郡最富庶的所在,即便是郡城所在的河东县,也无法与之比肩。
祝迈辰信步来到一家茶楼,点了一杯茶,一边喝茶,一边听曲。
这时,有一个丫鬟模样的人走了过来,道了个万福,问道:“敢问公子,您可是姓祝?”
祝迈辰扭过头来,看了看丫鬟,一脸的诧异:“我就是姓祝,敢问有何见教?”
“果然是祝公子!祝公子,奴婢找得您好苦!”得到肯定地答复之后,丫鬟十分高兴。
“找我?你找我干什么?”祝迈辰一脸茫然地问道。
“祝公子,能否借一步说话?”丫鬟十分谦卑地问道。
祝迈辰点了点头,随丫鬟出了茶楼,来到街边。
“祝公子,是这样的,昨晚我们家小姐见到您后,一大早就让奴婢满城寻找。
奴婢把城里大小客栈问了个遍,费了好大周折,才在悦来客栈打听到您的消息。这不,一路寻过来,可算是见着您了……”丫鬟一五一十地说道。
“你们家小姐找我?敢问你们家小姐芳名?”祝迈辰听了,完全摸不着头脑。
“不好意思,祝公子,奴婢只顾着说这些去了。我们家小姐芳名叫作严修蕊。小姐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您。”丫鬟仰着脸说道。
祝迈辰一时语塞,没想到严修蕊会主动找他。
昨晚饮酒时,他远远看着那琵琶女很像严修蕊。虽然戴着面纱,那大致轮廓依然清晰可见。后来经时仲源那么一说,他当即断定,这就是严修蕊。
只是,他没有想明白,严修蕊不是嫁人了吗?怎么又重操旧业了?
见祝迈辰没有说话,丫鬟继续说道:“我们家小姐请祝公子前去说话,不知祝公子可愿意?”
祝迈辰想了想,反正眼下也没什么事,正好可以去会会老相识。于是,在丫鬟带领下,穿街过巷,来到一座小楼前。
丫鬟叫开门,将祝迈辰让了进去,大声喊道:“小姐,奴婢将祝公子请回来了。”
严修蕊闻言,放下手中的琵琶,拨开珠帘,款步迎了出来。
“祝公子万福!”见到祝迈辰,严修蕊双眸凝视,款款行礼。
祝迈辰感觉很不好意思,赶紧将视线让开,松松回了一个礼。
两人分前后进入房间。
“昨晚见到祝公子,奴家心中万分喜悦,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故人。是奴家唐突了,幸蒙祝公子不弃。”说着,又是款款行礼,请祝迈辰入座,并叫丫鬟捧上香茗。
祝迈辰拘谨地坐了下来,扫视了一圈。这房间虽小,却是十分雅致,比之前少主的房间还要雅致。西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画,这是阎立本的真迹。东边墙上是一幅字,一看就知道是欧阳通的亲笔。
“严小姐太客气了。能得到严小姐的青睐,小生荣幸之至!”祝迈辰轻轻说道。
严修蕊闻言,顿时脸红耳热,嫣然一笑:“祝公子因何到此?”
见严修蕊这番模样,祝迈辰顿时觉得心中小鹿乱撞。虽然严修蕊的脸上有些坑洼,却依然风情难掩。
“祝公子……”见祝迈辰走神了,严修蕊轻轻叫道。
“哦……不好意思……小生……”祝迈辰一脸尴尬地说道,“小生奉我们头领之命,来安邑谈笔生意。”
“头领?你做生意了?”严修蕊一脸诧异,睁大了眼睛问道。
祝迈辰点了点头。
“你以前不是在云家府上做书童吗?怎么又做生意了?”严修蕊不解地问道。
祝迈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严小姐出嫁后不久,云老爷得罪了杨国忠,被罢了官,流放到了剑南。
云少爷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小生无地容身,只好投身商队,做了账房先生。”
他没有说实话,因为他觉得没必要跟她说那么多。而且,他的真实身份需要保密。
严修蕊点了点头,也跟着叹了口气。
“你不是嫁人了吗?怎么又去了翠玉楼?”祝迈辰好奇地问道。
“说来话长。”严修蕊微微垂首,目光落在手中的帕子上,似乎在斟酌言辞。良久,她才幽幽开口:“奴家嫁给商人之后,起初也还安稳。
可谁料想,天有不测风云,夫君的生意遭人算计,一落千丈,不仅赔光了家底,还欠了一大笔债,每天都有人上门索债。”
她顿了顿,身子轻轻颤了颤,继续说道:“家中能变卖的都变卖了,依然还不清欠款,最后……最后夫君狠心将我卖进了翠玉楼,这才偿清了债务!”
说到此处,严修蕊的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有让泪水落下来。
经过这一番番的打击,她早已学会了坚强。
听到这番言语,祝迈辰满心都是怜惜与愤慨,这严修蕊真是命途多舛!
他不禁在心中咒骂道:该死的老天爷,你为什么总是跟落难之人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