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冯府门前,冯云青亲自来迎走下马车的陆昭。
“今日怎么敢劳烦冯公子亲自相迎?”
冯云青含笑道:“这是太妃娘娘的吩咐,不敢怠慢。”
陆昭顿了顿。
淑太妃是宣王生母,也是先帝生前最为宠爱的妃子,她出身冯家,自宣王病死后便一直卧床不起,在凉州静养,后又逐渐成了冯家的掌权之人。
一个买卖玉料的小生意,何需淑太妃亲自过问。
她心中狐疑,不由得多上了几分警惕。
身前冯云青做了个“请”的手势,“姜公子请随我来。”
陆昭跟在冯云青身侧行于院中,他随口问道:“今日姜煜公子怎么不曾一起前来?”
“家兄忙于其他的生意,今日并不得空。”
正说着,长廊前走来一粉裙垂发的妙龄女子,陆昭看着她的面容一怔,不动声色地垂下了头去。
“嘉平,不是同你说过,外客到访时不要到前院来,怎么这般莽撞?”冯云青面露不愉道。
冯月晗轻哼了一声,“不过是抄个近路,有什么大不了?”
她不再理会,只继续提裙往前。
与陆昭擦肩而过的刹那,冯月晗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便缓缓移开了。
冯月晗是冯家长房独女,也是最受淑太妃喜爱的侄女,虽然出身商贾,但太妃自宣王死后膝下无所出,请旨将她封为了郡主,时常相伴。
此时她女扮男装,脸上的妆容化得自然得体,又“面目全非”,恰似在大梁极寒之地饱经风霜之态,更何况只与嘉平郡主见过一面,应当是认不出来的。
“小妹冒犯了,还请姜公子谅解。”冯云青欠了欠身道。
“无妨,”陆昭笑道,“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倒是我这个外男冲撞了。”
她随冯云青入了正堂。
冯府堂内富丽堂皇,其挑高与装潢堪比宫中殿宇,堂下陈列着几箱莹莹发光的玉料,淑太妃就坐于屏风之后的贵妃榻上。
整个冯府内秩序井然,唯一怪异之处,便是随侍的下人少了一些。
陆昭眸色暗了暗,十分寻常地跪地行礼,“小民见过太妃娘娘。”
屏风后冷肃的声音响起:“免礼。”
淑太妃抬了抬手,立刻有两位嬷嬷走了出来,将半掩的箱盖一一打开。
“听闻姜公子来自大梁,这些玉料皆是出自岫英山的珍品,有青松石、蓝岩玉,不知姜公子爱好哪种?”
陆昭打量着箱中玉料,眼眸眯了眯,“太妃娘娘记错了,青松石出自大梁南阳,并非岫英山。方才嬷嬷展示之物也并非蓝岩玉,而是以次充好的赝品。”
屏风后的身影似乎顿了顿,身侧冯云青的眼神冷下了几分。
淑太妃笑了一声,“是本宫记错了,姜公子莫要见怪。”
面对那赤裸裸的试探,和堂中不同寻常的气息,陆昭心中冷笑,沉默了片刻。
今日欲行之事本就大胆,既然已经被察觉了端倪,倒不如指节挑明了来得痛快。
她语调耐人寻味:“太妃娘娘久居深宫,见过的珍品数不胜数,冯家又是百年的玉料商,究竟是记错了,还是根本信不过我?”
话音刚落,堂门骤然紧闭,冯云青手中寒光一闪,下一刻,一柄短刀架在了陆昭脖颈之侧。
那样的速度,她并非躲不开,只是不屑去躲。
冯云青冷声道:“你费尽心机潜入冯府,究竟所欲何为,还不快说?”
费尽心机潜入冯府,可不是今日所为,看来他们是终于查到那夜自己的行踪了。
陆昭眸光深沉,神情喜怒难辨,就那么含着笑,凝视屏风后的身影。
淑太妃冷声道:“青儿,不得无礼。”
冯云青愣了愣,收起手中刀,后退了几步。
太妃倏然起身,被三两侍卫簇拥着,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她一身金黄曳地长袍,长眉入鬓,凤眼凝威,眸光中颇含了几分对眼前人的赞赏,将陆昭从头打量到尾。
“姜公子好胆魄,”淑太妃意味深长道,“今日前来,恐怕不只是为了买玉吧?”
陆昭负起手,淡淡道:“太妃本不必如此,贵府的守备我早就试探过,凭这堂中藏匿数十人,还拦不住我。纵然我今日死在此处,家兄埋伏在外,冯府也是自伤八百。”
淑太妃面色沉了沉。
一个乳臭未干的商贾毛小子,怎么敢嚣张至此?
陆昭继续道:“今日前来不是买玉,是来提醒冯家,你们被常氏摆了一道。”
此话一出,冯云青与淑太妃皆是脸色微变。
“什么?”淑太妃冷笑,“一派胡言,你信不信本宫现在就把你拉下去沉湖!”
“把我?”陆昭将萧煜懒散又气人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娘娘可知我是何人?”
太妃一怔。
陆昭轻嗤一声,“罢了,我的身份不重要,但常氏的身份,想必你们冯家心知肚明。”
她虽知自己的真实身份根本唬不住这些地头蛇,也并不知晓常氏的底细,但行走官场多年,这欺诈的本领已经练得炉火纯青。
在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想要拥有谈判的资格,无非就两个字——忽悠。
果然,提起常氏的身份,两人的神情有些凝重起来。
淑太妃蹙眉道:“你和常氏有关?”
陆昭避而不谈,只自顾自道:“梁越边境不宁,纷争多年,大梁商客的军火不卖给梁都显贵,竟冒着通敌之罪的风险送入大越国境。太妃和几日前刚从京城赶来的那位大人物,竟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信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