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亮前的半个时辰内,陆昭用被子蒙着脸,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各种怪叫。
因而绫光被吓了一跳,连门都没敲就急忙闯了进来。
“殿下,怎么了?”
陆昭一顿,从被子中坐了起来,一脸镇静道:“没事,只是做了噩梦。”
绫光看着床侧凌乱的帷幔、掉在地上的匕首和好似被什么跪过而皱成一团的地毯,有些发懵。
“这……真的没事?”
陆昭淡定点头,“没事。”
绫光疑惑着走上前,又看到了陆昭红肿的双唇,顿时愣在原地。
“殿下,你的嘴怎么了?”
陆昭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不由得一怔。
萧煜亲得太用力,自己又一直回想着方才的事,来不及用脂粉掩盖。
绫光急道:“莫非是那‘钩心散’的其余症状,我叫刘医官过来看看。”
“不必!”陆昭连忙拦住她。
“这是……”她飞速思索着,辩解道,“这是我昨夜梦游,不小心撞到了墙才肿起来的。”
绫光一噎。
梦游撞到墙,五殿下这样高挺的鼻梁都没肿,竟然是嘴唇肿了?
但看她一脸认真的模样,绫光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算了,撞墙便撞墙吧。
“殿下,林姑娘的回信来了。”
陆昭一顿,连忙从绫光手中接过了信件。
齐家已经举族下狱,齐贵妃和陆彦也被关押在深宫诏狱中,京城禁军兵权交由某一年迈的老将,陆涟的军职经此朝中血洗而步步高升。
这些都可以预料得到,最值得陆昭注意的,是接下来的一句话。
大梁递贴请求与大越和谈,而大越还未表态。
之前不能理解的逻辑,因这一情报通顺了许多。
若她猜得不错,从自己中毒到瘟疫爆发的这段时间内,皇帝未曾再对萧煜出手,就是因为大梁。
梁越边境百年纷争不断,大梁骤然提出和谈,大越是不会轻信的。
庚帝怕大梁打着议和的旗号生出什么新的幺蛾子,而萧煜作为常年戍守越北的一员猛将,自然不能在这个关头出什么差错。
如此想来,郑家的嫁祸虽在陛下心中存了个“疑影”,但在查清大梁的真正目的前,还奈何不了九皇叔。
陆昭长眉一蹙。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虽然猜透了圣心,可大梁先是放弃了在二皇子叛乱中横插一脚的机会,又肯放下身段主动同大越议和,又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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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城北安济坊内,宋鹤引翻阅着医书古籍凝眉不语。
季翁提着食盒走近门来,十几日的时间,那满头白发好像又稀疏了几分。
“就算事态再怎么紧急,也是要吃饭的。”
宋鹤引闻声回过头去,只见季翁将热乎的饭菜摆放在桌案上。
殷城刚经历战乱,资源匮乏,即便是跟在萧煜身边,也不过野菜粗粮,好几日不见荤腥。
宋鹤引将手中书卷倒扣,轻叹了一口气。
就算是吃个饭的功夫,也有百姓因瘟疫死去,他片刻不敢停下来,季翁又何尝不是。
明明已经年过古稀,每日熬的时间却和自己相当。
他本是为了端阳的记忆才拜季老先生为师,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倒多生了几分真正的敬意。
身处这随时便有可能丢了性命的殷城城北,季翁并非朝廷效命,却比任何定京派来的太医都更尽职尽责,仿佛殷城百姓都是他曾经没能救活的病人一般,几乎要把自己的命都搭了进去。
季翁坐到一旁,淡淡道:“上次看你这么折腾自己,还是在赶来凉州的路上。”
那时陆昭生死不明,宋鹤引一路赶来,即便是吃着饭也手不释卷,极其用心。
宋鹤引闻言想起端阳,眸光有些沉了下来,“我的医术还不够精进,救不了她。”
季翁迟疑片刻,缓缓道:“你喜欢她?”
宋鹤引一怔,他沉默良久,脑海中不知为何都是陆昭承认自己的心上人是萧煜时,那般眸光熠熠的神情。
他和她相识七年,几乎每日都生活在被欺辱、被蔑视的阴影之下,那是他第一次在陆昭身上看到那样的神采,她提起萧煜时,自信、明媚而又无忧无虑。
宋鹤引点了点头。
季翁心中顿生惋惜。
昨夜萧晏淮那臭小子冒着风险跑去城北,还打量着自己不知道,今早一回来,便对着那快磨出包浆的玉珏傻笑了一整天。
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宋小徒弟痴心如此,应该是错付了。
季翁是萧煜的亲人,此刻看着他有些垂头丧气的模样,宋鹤引隐隐猜到了他几分思绪。
他沉声道:“我喜欢五殿下,只因她是陆昭。纵然她最后选择了旁人,她也还是陆昭。”
看到那日萧煜遍体鳞伤的模样,和为了护她而精心设下一重又一重保障,他才明白为何端阳选择的是珩王。
陆昭是高悬于长空的雏凤,她可以将万民护佑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而只有萧煜那般同样惊才绝艳之人,才可与之并肩而行。
如果自己止步于此,那和仰赖她福泽的万民没有什么区别。
到了那时,如若她选择的还是旁人,自己也会心服口服。
季翁一顿,没想到他是这样决然。
宋鹤引看着窗外病帐中不熄的灯火,清冷的眸子映出繁星点点。
“师傅,殷城瘟疫了结后,我便不会再做太医了。”
季翁又是一愣,他沉思片刻,试探着开口:“你想入仕?”
宋鹤引望着他点了点头。
季翁抚着白须,皱了皱眉,“是因为想帮陆昭?”
“不,”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是为了我自己。”
十几日来,看着奔向远处的陆昭,看着城中无数在病痛中垂死挣扎的百姓,和乱葬岗中远超病亡人数的尸身,他逐渐想通了。
他既为能站在她的身边,也为家国大义。
“做医官可救一方百姓,做庙堂宰相,可救天下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