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窗外的天空上,只有零星的几点光芒穿透黑暗,微弱却顽强。
医疗室里安静得可怕,消毒水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带着刺鼻的冷意。
仪器偶尔发出的滴答声,如同心跳,又如同时间的倒计时,提醒着她——
她还活着,跟十几年前的那天晚上一样,活了下来。
密拉休缓缓低下头,眼神晦暗不明。她的手指紧紧攥着被单,指节泛白,掌心微微渗出冷汗。
可她早该死了的。
她的替身能力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那是债务,是锁链,是吞噬一切的诅咒。
她曾见过无数双眼睛,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充满恐惧,见过那些人挣扎、哭泣、哀求,最终被自己制定的规则碾碎成尘埃。
她曾以为,这个世界讲求等价交换,她收割了那么多,自然也该偿还。
所以当自己失去了所有内脏,躺在地上等待死亡降临的时候,她甚至只有一切都结束的释怀。
她甘愿偿还,甘愿被自己编织的规则吞没。
她这种渣滓,在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
可那两个人……却【赦免】了她。
她不懂,真的不懂。
她不是个好人,从未奢求救赎,也从未幻想过被原谅。
她早已接受自己的结局,甚至随时都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
可那一刻,他们却伸出了手,将她从深渊里拉了出来。
凭什么?
她从未为别人付出过什么,她的双手沾满了罪孽,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她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凭什么得到宽恕?
密拉休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痛楚在皮肤上绽开,宛如罪恶留下的烙印。
她的身体还在颤抖,那种感觉像是溺水的人被拖上岸,明明该庆幸捡回一条命,却只剩下无助的喘息,甚至不敢直视光明。
她的过去,像是沉重的镣铐,锁在灵魂深处,扼住她的咽喉,让她无法逃脱。
她的能力依然存在,就算她想改变……她真的能改变吗?
不,她永远无法挽回,也永远无法治愈她所伤害的人。
——过去给别人造成的伤痛与苦楚永世常存。
她闭上眼睛,童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在意识深处泛起层层涟漪,触碰她封存已久的灵魂。
她时候还是个骨瘦如柴的小女孩,躲在家中破裂的门后,听着屋内酒瓶摔碎的声音,听着母亲的哭喊,听着父亲咒骂着债务,发疯一般砸碎一切。
绝望、窒息、恐惧,所有情绪混杂在空气中,像是一张无形的网,牢牢缠住她的喉咙。
她拼命逃跑,穿过肮脏的街巷,踩着泥泞的路面,跌跌撞撞地闯入了一座破旧的修道院。
那里一片静谧,与她身后的世界隔绝得恍如两个时空。
高高的彩绘玻璃上,圣母垂下温柔的目光,光影交错间,尘埃浮动,空气中弥漫着焚香的余味。
她屏住呼吸,看见一群修女身着素净的长袍,静静地跪坐在祷告室里,轻声诵念圣言。
她听不懂那些复杂的经文,却被那种温和而坚定的韵律吸引住了。
那些声音仿佛超越了尘世的纷扰,既不悲伤,也无欢喜,而是一种超然世外的宁静,一种不染尘埃的纯粹。
她不敢靠近,脏乱的衣裙、凌乱的发丝、藏在瘦小身躯下的青紫伤痕,都让她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
然而,正当她准备偷偷溜走的时候,一双温暖的手轻轻落在她的肩上。
“孩子,想进就进来吧。”
她惊惶地抬头,对上一张温柔的面庞。她被领进屋里,修女们替她抹药,替她梳妆,替她洗净沾满灰尘的双手,递上一碗冒着热气的浓汤。
没有追问,没有责备,她们只是安静地接纳了她,就像接纳夜归的流浪鸟。
那是她童年里最温暖的片刻。
她曾羡慕过她们,幻想过自己也能成为她们,甚至天真地相信——
如果她待在那里,就能摆脱一切苦难,成为一个崭新的人。
然而,命运从未给过她选择的权利。
她终究回到了现实,回到了那个充满暴力与债务的世界,被迫学会冷漠,学会操纵,学会用规则吞噬别人,以免自己先被吞噬。
修道院的光,终究成了她生命中的一抹幻影,被无情的黑暗所吞没。
可现在,她还活着,顽强地活着,她又一次站在了命运的分岔口上。
她还能选择吗?还能回头吗?还能成为善良,纯粹,而又宁静的人吗?
自由,不是没有枷锁,而是有敢于斩断名为【命运】的枷锁的勇气。
她睁开眼,泪水无声滑落,落在手背上,微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但是这一次,她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