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归巢
夕阳如同一罐打翻的金色颜料，将林场的木栅栏缓缓染成了蜜糖色。就在这时，张三虎开着那辆锃亮的宝马车，如一阵疾风般在新建的水泥路上飞驰，随后稳稳地停在了林场院内。李富贵小心翼翼地抱着影影下了车，瑶瑶的小手则还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角，眼神中透着几分紧张与好奇。
“虎子，让你跟着忙乎了一整天，进屋喝口茶再走吧。”李富贵一边说着，一边随意地踢开脚边碍事的柴禾，转头朝着张三虎喊道。
张三虎利落地跳下车，怀里还抱着两罐奶粉，笑着回应道：“不了大哥，城里还有客户正等着我呢。”说着，他突然凑近李富贵，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问：“你那养肾丸还有存货不？”
李富贵无奈地摊开双手，苦笑着说：“早没啦，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的，哪还有空弄那个……”
“得空帮兄弟再弄些！”张三虎挤眉弄眼地说道，“有个煤老板出价一百万买配方呢！”
李富贵听后哭笑不得，认真地说：“药方子是祖传的，不能卖。”说罢，他伸手拍拍张三虎的肩膀，“下次进山采黄芪，给你带两斤。”
“够意思！”张三虎满意地跳上车，发动了引擎，“明儿派出所送领养手续过来！”
张三虎坐上车，宝马车便扬尘而去。李富贵转身时，瞧见瑶瑶正蹲在地上专注地看着蚂蚁搬家，而影影则还趴在他的肩头，小拇指依旧含在嘴里。
“瑶瑶，影影，咱们回家啦。”李富贵轻轻蹲下身子，指着不远处说道，“看，那是妈妈种的月季花。”
两个孩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去，只见木篱笆旁，粉色的月季正肆意地开得烂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孩子们招手。就在这时，杏儿系着碎花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来，手中的汤勺“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她的眼中瞬间噙满了泪水。
“杏儿，你看谁来啦！”李富贵站起身，轻轻地把影影放在地上。
瑶瑶像是有些害羞，突然躲到了他的身后，影影则被这陌生的环境吓得哇地大哭出声。杏儿再也忍不住，踉跄着朝孩子们扑了过来，裙摆扫落了篱笆上盛开的丝瓜花。
“瑶瑶...影影...”杏儿颤抖着跪在地上，双手悬在半空，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又怕吓到孩子。两个孩子瘦得像两根细细的豆芽菜，瑶瑶的裤腿短了半截，露出青紫色的膝盖，那瘦弱的模样让人心疼不已。
“妈妈...”瑶瑶突然怯生生地开口，声音细若蚊蝇。影影哭得更凶了，一个劲儿地往李富贵身后缩。
杏儿的眼泪止不住地砸在青砖地上，泣不成声地说道：“对，叫妈妈...”看着一年多没见的两个宝贝闺女，都瘦得不成人形，杏儿心里一阵刺痛，险些晕了过去。她在心里暗自咒骂着杨大宝这个畜生，当初香香曾经说过这两个女孩可能在离婚前就被卖了，她还不相信，才让富贵暗中托人打听。
李富贵鼻子一酸，强忍着泪水，抱起影影往屋里走去：“先洗手，叔叔给你们烧热水。”
灶膛里的火苗噼里啪啦地欢快作响，李富贵蹲在木盆前，小心翼翼地给孩子们洗手。瑶瑶的手腕细得仿佛轻轻一握就能折断，连血管都清晰可见，影影的小手掌更是布满了倒刺。
“疼...”影影委屈地缩回手。
“轻点。”杏儿红着眼眶，赶忙用软布蘸着温水轻轻擦拭，然后从衣柜里找出早就为孩子们准备好的衣服，温柔地给她们穿上，“妈妈给你们做了南瓜粥...”
三人围坐在八仙桌旁，热气腾腾的南瓜粥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瑶瑶双手捧着碎花瓷碗，小口小口地抿着，影影则迫不及待地把脸埋进碗里，汤汁顺着嘴角滴落在绣着金线的袖口上——那袖口是杏儿用陪嫁的被面精心改的。
“慢点吃。”杏儿轻轻拍着影影的后背，满眼心疼地说，“锅里还有。”
李富贵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从兜里掏出一个布包：“路上买的糖葫芦。”
影影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瑶瑶却把脸转向了窗外，似乎有些害羞。李富贵轻轻剥开糖纸，山楂果在暮色中泛着诱人的红光。
“叔叔给你们讲故事好不好？”李富贵把糖葫芦插在空碗里，微笑着说道，“从前有座山，山中有座庙…”
影影嘴里含着山楂果，咯咯地笑了起来，瑶瑶却突然指着窗外兴奋地说：“那是我的布娃娃！”
李富贵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窗台上摆着一个崭新的碎花布偶，正静静地坐在那里。杏儿抹了抹眼泪，笑着问：“妈妈做的，喜不喜欢？”
瑶瑶用力地点点头，突然把脸埋进布偶怀里，李富贵看见她后颈那颗红痣，和杏儿肩头的胎记一模一样，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
夜色渐渐深沉，李富贵轻轻地抱着熟睡的影影往卧室走去。杏儿正在给瑶瑶换衣服，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屋内，清晰地照见孩子背上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鞭痕。
“老陈头...”杏儿的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
李富贵面色凝重，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坚定地说：“他会付出代价的。”
床上铺着新晒的棉褥，散发着阳光的味道。两个孩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睡得十分香甜。李富贵轻轻给她们盖好被子，影影的小手突然抓住他的手指，在梦里呢喃着：“妈妈...”
李富贵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了，眼眶湿润，他轻轻地抽出手指。杏儿靠在门框上，温柔地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轻声说：“明天带她们去镇上买衣服吧。”
“好。”李富贵把她冰凉的手焐在掌心，点头说道，“再买些玩具。”
月光下，杏儿的眼泪亮晶晶的，带着一丝担忧地问：“她们会接受我的，对吗？”
“会的。”李富贵轻轻吻上她的额头，安慰道，“慢慢来。”
第二天清晨，阳光洒满了整个林场。李富贵开着三轮车，带着两个孩子往镇上出发。瑶瑶抱着布偶坐在前面，影影则趴在后面的棉被上开心地吃着柿饼。
“瑶瑶喜欢什么颜色？”李富贵微笑着问道。
“红色。”瑶瑶小声地说，“像小红花那样。”
影影突然兴奋地指着路边的蒲公英，奶声奶气地说：“飞飞！”
李富贵笑着摘了一朵蒲公英，轻轻吹散，说道：“等弟弟妹妹出生，带你们来采。”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了镇上的裁缝铺。老板娘热情地迎了上来，笑着问：“给闺女做棉袄呀？”
瑶瑶有些害羞地躲在李富贵身后，只露出半张脸，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影影却踮着脚，努力够着柜台上五颜六色的绒线球。
“这件红色的。”李富贵抖开一块布料，对老板娘说道，“再给小丫头做条棉裤。”
瑶瑶突然伸出小手摸了摸布料，轻声说：“和妈妈做的棉袄一样。”
李富贵鼻子一酸，忍不住把她抱了起来，温柔地问：“以后叫叔叔爸爸好不好？”
瑶瑶低下头，不说话，手指绞着布偶的辫子，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影影却突然脆生生地开口：“爸爸！”
李富贵一下子愣住了，影影却咯咯笑起来，伸手嚷道：“爸爸买糖！”
裁缝铺里响起了清脆的笑声，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李富贵望着两个孩子，脸上满是宠溺的笑容。
买完衣服后，李富贵想到两个孩子也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而村里并没有幼儿园，只能去乡里上学。于是，他带着孩子们来到了乡里的幼儿园。
幼儿园的园长是一位三十五岁左右的少妇，她身材高挑，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淡蓝色连衣裙，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显得优雅大方。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精致的面容上带着和蔼的笑容，眼神中透着温柔与亲切。她热情地迎了上来，蹲下身子，笑着对瑶瑶和影影说：“小朋友们好呀，欢迎你们来到幼儿园。”
李富贵说明了来意，园长带着他们参观了幼儿园的教室和活动场地，并详细介绍了教学情况。瑶瑶和影影好奇地张望着，眼中满是期待。经过了解，瑶瑶可以上大班，影影则上小班。
在办理报名手续时，园长微笑着对李富贵说：“如果需要校车接送的话，每个月需要再加一百块钱。”李富贵想着杏儿怀孕在身，自己有时候还要去县城上班，接送孩子可能不太方便，便决定给孩子们报名校车接送服务。他交了学费和校车费后，园长说道：“今天是周五，下周一校车会准时来接孩子们。”
报完名后，李富贵带着孩子们又在镇上逛了逛，买了好些零食，还在市场的饭店里共进了午餐，孩子们开心地吃着爱吃的东面，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回去的路上，瑶瑶突然开口：“爸爸...”
“嗯？”李富贵应了一声。
瑶瑶天真地问：“爸爸，为啥妈妈不要我们？”
李富贵轻声说：“不是妈妈不要你，妈妈天天都在想你，等你俩长大了，就知道了。”
“那妈妈不会不要我们吧？”瑶瑶又问。
李富贵的眼泪忍不住砸在影影的小脸上，他哽咽着用力点头：“不会的，妈妈永远爱你。”
瑶瑶突然把脸埋进布偶怀里，李富贵却看见她嘴角扬起的弧度。影影在车厢内开心地摆弄着手里的零食，棉裤上的小兔子图案在阳光下格外鲜艳。
夕阳再次染红了林场，李富贵开着三轮回到了林场。影影在车里睡着了，瑶瑶的小红棉袄在暮色中跳动，像一团温暖的火。
“爸——”
厨房里传来杏儿切菜的声音，李富贵轻轻抱起睡着了的影影。瑶瑶跳下车，攥着布偶往厨房跑去，大声喊道：“妈妈！”
杏儿手中的菜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颤抖着把瑶瑶搂进怀里。影影被吵醒，揉着眼睛，奶声奶气地喊：“妈妈？”
杏儿的眼泪滴在瑶瑶的小红帽上，她伸出手，声音颤抖地说：“影影，来妈妈这儿。”
影影犹豫了片刻，慢慢地蹭了过去。杏儿把两个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窗外的木槿花在晚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也在为这温馨的一幕而感动。
李富贵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灶膛里的火苗噼里啪啦地响着，锅里的鸡汤蒸腾着热气，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他摸出兜里的怀表，指针指向五点零七分——这是他人生中最圆满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