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道劫雷裹挟着紫电劈落的刹那,叶尘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分明看到明长老半截身躯卡在青铜罗盘的卦纹里,如同被钉在琥珀中的虫豸,而方真人那具冰晶元婴正将五指插进自己眉心——可所有声响都在此刻化作混沌,连劫雷的轰鸣都成了浸在水中的闷响。
他突然踩到了温热的青石板。
灼烧肺腑的雷霆威压消失无踪,空气中浮动着檀香与莲雾。
叶尘踉跄着扶住身旁石柱,指腹触到雕着缠枝莲纹的冰凉玉料时悚然一惊——这分明是三百年前就已焚毁的玄天宗讲经台。
";施主何不坐下饮茶?";
圆脸和尚从菩提树后转出,袈裟上金线绣的梵文在日光下流转如活物。
他手中托着的青瓷盏里,琥珀色茶汤正映出叶尘左眼淌血的弦月印记。
叶尘的窥心镜在袖中震颤,镜面烫得仿佛要熔穿皮肉。
";剥魂裂魄的飞升劫,可比不得这盏七情断念茶熨帖。";和尚将茶盏放在石桌上,十二瓣莲花应声从盏底绽放,每片花瓣都凝着不同面容的倒影,";你看,这是你本该有的命数。";
叶尘的瞳孔猛地颤动。
第三片莲瓣里,褪去修士青衫的自己正在雕梁画栋间执笔作画,廊下抱着狸奴巧笑倩兮的赫然是向瑶。
少女发间别着他当年在青萝山折的杏枝,花苞上还沾着为替她挡妖兽时溅上的血。
";那年你替她挡下碧鳞蟒毒牙时,就没想过这样的日子?";和尚的嗓音裹着蜂糖似的稠,指尖点在第五片莲瓣。
画面里浑身浴血的少年攥着窥心镜碎片跪在雨夜,身后是贴着退婚书的朱红大门。
冷汗顺着叶尘的脊骨滑落。
他看见无数个自己在莲瓣中沉浮:有在筑基失败后郁郁而终的老叟,有被仇家炼成傀儡的剑修,甚至有个倒影正抱着方真人冰晶元婴癫狂大笑。
茶香混着血腥味往喉头钻,丹田里元婴突然发出琉璃碎裂的脆响。
";你当真以为,扛过八十一道劫雷就能逍遥九天?";和尚突然伸手按住他左眼,血色弦月印记竟开始逆向旋转,";三百年前那个被锁链贯穿丹田的倒霉鬼,可是连轮回都没入得——";
窥心镜的灼烫骤然化作刺痛。
叶尘在剧痛中瞥见茶汤深处:星河尽头的老者正将刻着";叶尘";的命牌系上鱼线,而鱼钩上挂着的赫然是缩小千百倍的飞升台。
无数雷光顺着鱼线窜动,如同提线木偶的银丝。
";聒噪!";叶尘突然并指成剑刺向眉心,血珠飞溅在青瓷盏中的刹那,所有莲瓣里的倒影都发出尖啸。
他袖中窥心镜暴涨出赤芒,镜框蟠龙纹路活过来般啃噬着四周祥和的假象,";拿三百年前的残阵当幻境,也配乱我道心?";
菩提树皮簌簌剥落,露出底下森森白骨垒成的树芯。
和尚圆润的面庞浮现蛛网状裂痕,却仍挂着悲悯的笑:";你以为挣脱幻境就能改命?
那垂钓诸天的存在早已......";
";破!";
窥心镜中突然射出七十二道血线,每道都钉住一瓣破碎的莲花。
叶尘周身腾起的灵力裹挟着飞升台残留的雷火,将幻境烧出焦黑的窟窿。
他看见真实的劫雷正在头顶凝结,而茶盏碎片中映出的自己左眼淌血,右眼却燃着金焰。
和尚的身影在崩塌的亭台中逐渐透明,最后化作一缕黑雾缠上叶尘脚踝:";且看是你先劈开这天,还是命数先把你磨成钓竿下的饵料......";
现实中的雷声轰然炸响。
叶尘咳着血单膝跪在飞升台中央,窥心镜表面爬满蛛网状的裂痕。
他抬头望见第九道劫雷竟凝成暗金色长矛,矛尖流转的符文与三百年前贯穿那修士丹田的锁链如出一辙。
更骇人的是雷云深处隐约浮现的鱼线轮廓,仿佛有谁正隔着星河垂眸下望。
";叶师侄,守灵台!";
明长老的嘶吼从青铜罗盘深处传来,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回声。
叶尘抹去眼角血渍正要结印,突然发觉脚踝处传来冰凉的束缚感——那缕逃脱的黑雾不知何时已渗入经脉,正顺着血管往心口钻。
叶尘左耳突然传来婴儿的啼哭。
那缕渗入经脉的黑雾在他胸腔里炸开,化作千万缕细丝缠住跳动的心脏。
飞升台焦黑的玄武岩地面竟渗出暗红血水,倒映出无数张重叠的面孔——娘亲枯槁的手正从血泊里伸出来,指尖还沾着当年喂他喝药时溅上的汤渍。
";尘儿......";妇人脖颈处被妖兽撕开的伤口汩汩冒着血泡,发间别着那支断成两截的木簪,";你说要给我采的紫阳参呢?";
叶尘的结印手势猛地僵在半空。
三百年前的暴雨夜突然灌进鼻腔,他清晰记得自己跪在药铺门前磕破的膝盖,记得掌柜把三钱紫阳参扔在他脸上时说的";小叫花子也配求仙药";。
而此刻血泊里的母亲正用当年替他补衣的针线,将他的元婴与心脏缝在一处。
";大师兄!";
清脆的铃铛声从飞升台边缘传来。
梳着双螺髻的少女赤足踏过血水,腕间银铃随着奔跑叮咚作响。
她腰间挂着的松纹剑穗是叶尘结丹那日亲手所赠,此刻却缠着焦黑的雷击木碎屑。
";别渡劫了......";小师妹冰凉的手指抚上他龟裂的唇角,瞳孔里映出他左眼逆时针转动的血色弦月,";我们回玄天宗后山种灵谷好不好?
就像你帮我挡下天火那样......";
叶尘喉间涌上腥甜。
他看见自己元婴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每条裂纹里都嵌着粒血珠——正是当年为救师妹被天火灼穿丹田时,滴落在寒玉床上的本命精血。
少女的泪珠坠在他手背,瞬间凝成冰晶锁链缠住腕脉。
";留下吧。";
无数身影从血水中浮起。
筑基时为他护法的师父捧着碎裂的命牌,丹田处插着那柄除魔时折断的青铜剑;被他从魔修手中救下的渔家女捧着腐烂的莲藕,眼眶里游动着当初潭水中的食骨鱼;甚至有个浑身裹满蛛丝的倒影,正用向瑶的声音哼着青萝山的采杏歌。
飞升台上的劫云突然停止旋转。
叶尘发现自己的道袍不知何时变成粗布麻衣,掌心握着的不再是窥心镜,而是当年在朱红大门前捡到的退婚书。
血水漫过脚踝时,他看见每个倒影的心脏都延伸出鱼线般的银丝,全部没入雷云深处的旋涡。
";都是......假的!";
他突然咬破舌尖,剧痛让元婴爆发出刺目金芒。
那些银丝在金光中显现出真实面貌——每条都是篆刻着";叶尘";二字的命牌碎片,末端还挂着锈迹斑斑的鱼钩。
怀中师妹的面容开始融化,露出底下圆和尚悲天悯人的笑脸。
";好个斩尘缘的狠心人。";和尚的声音同时从千万张嘴里传出,飞升台四周突然竖起三百丈高的青铜镜墙。
每面镜子里都映着叶尘不同时期的模样,而所有镜像的瞳孔里都跳动着血色弦月,";可你切断的因果越多,命线上的饵料就越鲜美啊......";
叶尘的窥心镜突然自动浮到胸前。
镜面蛛网状的裂痕中迸发出七十二道金红交缠的光柱,将他与所有镜像连接成浑天仪般的星图。
他看见自己三百年来斩断的每段因果都化作光点,正被雷云深处的鱼钩逐个吞噬。
";给我......破!";
元婴突然睁开第三只眼。
鎏金的竖瞳中射出缠绕着雷火的锁链,将青铜镜墙砸出蛛网状的裂痕。
叶尘的灵力第一次突破渡劫期桎梏,在周身凝成实质化的赤金铠甲。
那些试图缠绕他的银丝在触及铠甲的瞬间,全都燃起苍白色的因果之火。
圆和尚的躯体开始膨胀。
他的袈裟下摆伸出无数婴孩的手臂,每只手都握着半截命牌:";你以为挣脱的是幻境?
不,你挣脱的正是......";
";聒噪!";
叶尘并指如刀刺入自己丹田,生生扯出跳动着金焰的元婴。
那三寸小人发出清越的剑鸣,竟化作他筑基时用的那柄青钢剑。
剑身三百年来斩杀的因果孽债全部显化成血色符文,随着他挥剑的动作凝成遮天蔽日的";斩";字。
青铜镜墙轰然倒塌,无数镜像碎片在空中燃烧。
圆和尚的悲叹混在崩塌声中:";且去渡你的劫......";话音未落就被剑气绞成飘散的金粉,那些银丝般的命线在雷火中蜷曲成灰。
真实的痛楚如潮水般回涌。
叶尘踉跄着跪倒在焦黑的飞升台上,发现第九道劫雷竟悬在头顶三寸不再劈落。
明长老半截身子还卡在青铜罗盘里,冰晶凝成的传音符正绕着他疯狂旋转:";......雷劫停滞了整整三息!
你方才......";
";无碍。";
叶尘抹去七窍渗出的血渍,掌心触到的窥心镜不知何时修复如新。
镜面倒映出的左眼血色褪尽,取而代之的是缠绕着金纹的竖瞳。
他抬头望向劫雷凝成的暗金长矛,突然发现矛尖的符文与幻境中的鱼钩烙印如出一辙。
更诡异的是,本该纯粹的劫雷中竟混着缕缕冰蓝色雾气——那分明是方真人独创的玄冥寒气。
叶尘的竖瞳突然刺痛,他看到每道雷光深处都蜷缩着个模糊的元婴轮廓,那些小人的眉眼竟与自己有三分相似。
";小心劫雷有......";明长老的警示被突然炸响的雷鸣截断。
悬停的暗金长矛终于劈落,却在触及叶尘头顶时分裂成九条雷龙。
本该至阳至刚的雷霆之力里混着刺骨的阴寒,第二条雷龙额间的冰蓝竖瞳突然睁开——那分明是方真人夺舍他人时用的摄魂咒!
叶尘的窥心镜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镜面映出的不再是当下景象,而是浮现出三百年前某个雨夜——方真人的冰晶元婴正将五指插进某个渡劫修士的天灵盖,而雷云深处垂落的鱼线上,赫然挂着刻有";叶尘";的命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