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赖文光、李竹青分别后,已是深夜。萧云骧带着两名亲卫,前往亲卫团宿营地探视刘昌林的伤势。
刘昌林是最早追随他的几人之一,且平日寡言少语,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毫无要求与怨言,存在感极低。
他昔日的副手陈玉成都已升任师长,而他却仍只是个团长,但从未有过一句抱怨。
萧云骧三人通过亲卫团哨兵的岗哨,来到刘昌林的军帐前,只听帐内鼾声如雷。
随行的值守参谋正要进去叫醒刘昌林,却被萧云骧拦住。询问得知刘昌林身体无恙后,便回住所休息去了。
次日清晨,萧云骧早早起身。
此前他的几名随身亲卫,如韦家耀、黄文昌等人,受他影响,都闹着要去欧洲留学,萧云骧乐见其成,并未阻拦。
又因十五岁的李富贵战死,萧云骧下令西军所有十八岁以下的战士,不得直接参与军阵厮杀。
韦家耀等人走后,随身亲卫空缺了一段时间,萧云骧并未在意。
后来赖文光担心他的安全,为他挑选了两名随身亲卫,一名叫姚福堂,是贵州苗人;另一名叫卢岭生,是萧云骧的广西同乡,僮人。
二人皆是人高马大、身手矫健、武艺高强的壮小伙,与萧云骧同龄,这些日子一直贴身保护他。
萧云骧洗过脸,正用青盐漱口,两名亲卫却在院子里切磋武艺。
他们武技不俗,且相识不久,彼此不服气。又年轻气盛,如同斗鸡一般,一有机会就切磋。
“福堂,岭生,走了。”萧云骧穿好衣服,无奈地朝院里两人喊道。
三人骑上马,不久便来到清军战俘营前,此时赖文光、李竹青已开始组织人手甄别战俘。萧云骧没有打扰他们,带着姚福堂、卢岭生径直前往魁山堡垒。
此时的魁山堡已被西军用作关押清军高级战俘的场所。三人通过数层关卡,来到一间大房间前。
房前的平台上,一位中等身材的青年身着短打,正在练拳。拳势刚劲沉稳,正是天地会的洪拳。
看到三人靠近,他并未理会,自顾自地打着拳。
一套拳打完,他也不看萧云骧三人,兀自从屋内水缸里舀来一盆清水,仔细擦拭身上的汗水污垢。
此人正是被刘昌林冲入阵中,擒获的清廷署理四川巡抚岑毓英。
萧云骧并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
待他擦拭干净身子,萧云骧淡淡地问道:“岑巡抚身为清廷高官,却练习天地会的洪拳,不怕给人落下话柄吗?”
岑毓英瞥了萧云骧一眼,朝房间内走去,从包袱里翻出一套干净衣服换上,说道:
“武技不过是强身健体、战阵搏杀的手段,哪来那么多门户之见?我正悔恨自己武技不精,在战阵上轻易被擒,导致全军覆灭。”
萧云骧等他换好衣裳,只见他脚蹬精致牛皮靴,身着黑色丝绸长裤、蓝色丝绸长衫,头戴方巾,油光水滑的辫子梳理得整整齐齐,垂在脑后。
当真朗目疏眉,举止从容,气度不凡。
岑毓英穿戴完毕,抬头看向萧云骧:“请问萧大王籍贯何处?”
萧云骧略作思索,答道:“我家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儿时听父亲说过,祖上从泗城府西林县迁徙而来。”
岑毓英点点头,接着说:“走吧,送我上路。听闻贵军如今已不用砍头,改用绞刑了。我能留个全尸,又有萧大王这个同族同乡亲自送最后一程,倒也不错。”
萧云骧讶然失笑:“岑巡抚怎知我要杀你?”
岑毓英看向萧云骧,语带讥讽。
“贵军攻陷长沙时,将湖广总督程矞采等十余名朝廷命官,全部杀死在湘江边,毫不迟疑。”
“如今萧大王怎生变得心慈手软、婆婆妈妈了?”
萧云骧被怼得无言以对。此事虽为前西王萧朝贵所为,但算到他头上,倒也不算错。
岑毓英继续冷笑:“我才疏功浅,却屡获皇上破格提拔,短短三年,从一介书生升为署理四川巡抚”
“皇上将一省安危交予我手。可笑我这三年稍有小胜,便自负知兵。还仗着兵多,急于求成,想一战定乾坤。”
岑毓英语气沉痛,表情懊悔扭曲。
“我死不足惜,可惜四川局势,就要因我的贪功冒进而糜烂了。日后朝廷不知要耗费多少钱粮,多少时日才能收复,这些都是我的罪过,我就该千刀万剐。”
说到最后,竟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萧云骧刚听到岑毓英言语,本来胸中怒气渐生。但到后来,怒气却渐渐平息,灵台愈发清明。
前番对于民族的理解与判断,得到了明确的验证。
他从岑毓英的房间里找来两把小凳,自己坐下一把,将另一把放在岑毓英身边,冷冷看着他表演。
岑毓英哭了一会儿,似乎意识到,不应在萧云骧面前丢脸,便擦干眼泪,稍微整理仪容,坐到身边的小凳上。
萧云骧语气淡然:“你为何要见我?”
“想看看击败我的人长什么样,好安心上路。”岑毓英此时已完全控制住情绪,冷冷答道。
“我不会杀你。重庆知府郑天寿全家被我俘获,我劝了两次,他不愿投降,我便放了他全家。他们此时应该已到下江地区的湖南、湖北了。”萧云骧平静地说。
岑毓英看了萧云骧一眼,颇为意外。
萧云骧继续平淡地问道:“若我劝你投降西军,你肯定不愿意吧。”
岑毓英抬头望天,冷笑一声,并不回话。
萧云骧站起身:“那你就好好待着,只要不离开这个平台,你就是安全的。”
说罢,便朝堡垒下方走去。
岑毓英看着萧云骧高大的背影,不忿地喊道:“为什么不杀我!”
萧云骧头也不回:“我为什么要杀你?”
岑毓英咬牙切齿:“这几年我俘获的粤贼,可没这般客气。”
“男的只要是旅帅以上,必定剖腹挖心,乱兵全部坑杀;女的赏给士卒奸淫作乐,再行虐杀。”
萧云骧胸中怒火腾地燃起,“刷”地抽出腰刀,转身朝岑毓英走去。
岑毓英放肆大笑,指着萧云骧骂道:“这才对嘛,好奴才,快来给你岑爷爷一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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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岑毓英的身世皆为真实,历史上,他还有个很出名,很厉害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