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指着地图,神色凝重。
“我们身处肖家盖,正南方便是酉阳城。由此往西,下到田家盖,再前行四五里,有一处宽阔山谷,名为小坝。从小坝往南,绕过大、小酉山,再走二十里,便能绕至凤竹沟,解救多隆阿。”
“此乃最快路线。”
吴元猷满脸嘲讽,不屑道:“如此折腾,最快也得耗费半天。待咱们赶到,多隆阿怕是早死透了。”
张亮基眼中闪过一丝杀意,紧紧盯着吴元猷,厉声道: “吴参将,这是军事会议,若你没有良策,最好闭上嘴巴。”
吴元猷冷哼一声,犟嘴道: “我们潮勇伤兵众多,按此路线行进,根本去不了。”
张亮基脸色一沉,喝道: “没让你们去,给我守好大营。倘若酉阳城内的西贼突围,休怪我军法无情。”
吴元猷撇了撇嘴,不再言语。
江忠源进言道: “抚台大人,人少难以奏效,需派一万人以上才行。”
张亮基大手一挥,果断下令: “我给你一万五千人,你和如九带队,即刻准备出发。 我与季高,还有吴参将留守,紧盯酉阳城内的西贼。 切记要小心谨慎,莫要中了西贼的埋伏。”
江忠源、李续宾抱拳领命,匆匆离去。
清军军营内,阵阵聚兵号角响起。约小半个时辰后,一万五千名清军在江忠源和李续宾的带领下,离开肖家盖军营,下到田家盖,朝着名为小坝的山间平地进发。
张亮基站在山腰,遥望着酉阳城南山谷中升腾而起的浓烟,心中默默期盼多隆阿能够撑到援军赶来。
“大人,南面军营有信使前来。” 一名亲兵带着两名神色焦急的索伦兵信使快步上山而来。
张亮基心中一紧,赶忙将两名信使带到帐前。
“大人,请务必派兵救援我们,我们被西贼重兵围困了。” 两名信使走到张亮基跟前,单膝跪地,带着哭腔说道。
“莫急,慢慢说。” 在张亮基的安抚下,两名信使你一言我一语,将情况详细道来。
直至此时,张亮基才得知,多隆阿部已全军覆没,西贼陈玉成部围住了南面清军营寨,即将发起强攻。
算算从清晨到现在,多隆阿部从出击到覆灭,不过短短两个时辰。可笑昨日自己还妄图全军南下,攻打秀山城。
想来这陈玉成早已率部埋伏在南面山中,只等自己不顾后方一路南下,便会切断粮道,一路纠缠。届时再饿个三五日,自己这全军必定垮掉。
张亮基暗自庆幸,赶忙叫来传令兵,让其追上江忠源、李续宾传达命令,告知最新战况。 让他们过了小坝后,无需再绕凤尾沟西面,直接转向,前往酉阳城南清军营寨,救援多隆阿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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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材高大的李续宾率领数千人行进在小坝上。
这种两山之间的平地,当地人称之为坝子。小坝夹在南北走向的两山之间,是一条狭长的山间平地。南北长约三十多里,东西最宽处有四五里,最窄处仅一百来米。
东面是大、小酉山,翻过大、小酉山便可抵达酉阳城。西侧是另一座南北走向、绵延数十里的山脉。若要救援酉阳城南何家坝的清军,最近的路线是通过大、小酉山之间的道路,直抵酉阳城南。
然而大、小酉山上布满了西贼酉阳城守军的炮台,大军在西贼炮火下通过,必将损失惨重。因此只能沿小坝继续南行,绕过小酉山,避开西贼炮台,再转向东面何家坝,那里是多隆阿残部的军营。
他们在小坝行进时,大小酉山上的西贼炮台向他们开炮,但因距离较远,炮击效果不佳。 西贼试轰几炮后,便停止了炮击。
“将军!” 前方数骑哨探奔到李续宾马前,汇报道: “前方出现西贼军阵。”
李续宾听闻,纵马来到军阵前,拿出望远镜向前望去。
只见前方坝子变窄,仅剩五六百米左右。西贼在坝子上用石块垒起一道半人高的石墙,且还在不断加固。 看样子他们刚到不久,正准备在此阻击朝廷大军。
李续宾大致估算,目视范围内西贼至少有八九千人。
“如九,怎么回事?” 李续宾转头,见江忠源已策马赶到身边,便将望远镜递给江忠源。
江忠源接过望远镜,看了一会儿,又朝两边山坡望去。东侧是小酉山,若从这儿过去,会遭到山上炮台和坝子上西贼的两面夹攻。西侧是一座高两三百米的平缓山坡,坡上只有稀疏的短草。
“如九,张抚台严令我们改向城南,去解救多隆阿残部,这是必经之路了。”
“这样吧,趁西贼立足未稳,我率主力从正面进攻。你带人绕到西山,占领制高点,把炮拉上去,轰击西贼军阵,西贼必定败退。”
李续宾之前在阿蓬江浮桥战中,左脸颊曾被西贼用长矛刺伤。如今虽已愈合,但留下了一条长长的伤疤。此时他眯着眼查看周围地形,脸颊上的伤疤如活蜈蚣般蠕动。
“行,就按岷樵说的办。”
号角吹响,双方开始排兵布阵。
陈玉成站在坝子南端,望着周围地形,不断下达命令: “一旅长梁成富。”
“到!”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回应道。
“带你的旅去抢占西面山坡,护住侧翼。”
“是!”
“二旅长汪文焕。”
“到!”一个中等身材、面色蜡黄的汉子走上前。
“带领你的旅在坝中构筑好工事,准备迎击清妖。将换装新燧发枪的一团,放在前排。”
“领命!”
“炮兵团长薛柳河。”
“在!”一个面白无须的汉子应道。
“把所有炮都拿出来,多用榴弹,莫要舍不得弹药。”
“明白,师长,您就瞧好吧。”
“侦察营长覃钟。”
“在!”
一个面容坚毅、棱角分明的汉子走上前。
“带几个人翻进酉阳城里,向林师长请示,让东侧小酉山的炮兵下移到山腰,协助我们轰击清妖军阵。”
“是!”
陈玉成口中命令不断,言语清晰果决,毫不迟疑。
随着一道道命令传出,整个机动师如一头战争猛兽,缓缓挥动起收割生命的镰刀。
“师长。” 一位三十来岁、面容清瘦的男子,正是机动师军师、广西汉子吕荣光,对陈玉成说道:“何家坝只留两个团,是否会被清妖突围?”
“那儿有三旅长廖阿发指挥,我给他两门12磅炮、十来门行军炮,还有两个团两千来人。 再有酉阳城内林师长配合。”
“他如还是攻不下只有一千名困兽犹斗的清军残兵,这旅长就别干了。”
那吕荣光迟疑了片刻,还是觉得该尽到军师之责,便再度提醒道:“师长,当面之敌至少一万有余,后方还有一两万援军。而我军上下拢共也就一万多人,切不可与敌军拼消耗啊。”
陈玉成手指前方的坝子,又指向两侧的缓坡。
“前方坝子宽度不足两百丈,敌军兵力再多,又如何能够展开?若绕到东面的山坡,必然会遭受酉阳守军的火力打击;西面的缓坡,我已派梁成富前去堵截。”
“况且,重庆枪械局新配给我师一千支燧发枪,我已尽数部署在最前排。此外,我们还有新造的两门12磅炮,三十余门行军炮,炮弹充足。正该趁着敌军轻视我等之际,一举将他们打垮!”
陈玉成面色冷峻地回道。
“大战即将开始,吕军师,烦请在后方留意伤兵救治,统筹好火药、炮弹的运输即可。”
“好嘞。” 吕荣光暗暗叹了口气,离开这位年纪轻轻,气势却很大的少年师长,到后方忙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