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坤书听孙贵松汇报完,在地图上点出红庙镇位置,皱眉问道:“你们现在在哪?”
孙贵松上前端详地图片刻,手指向红庙镇前方四五里处山坳里的小村庄:“这里有个叫干坝子村的小村落,十来户人家,我们暂时潜伏在此。”
随后他的手沿着干坝子村向上滑动,再朝东面移去,介绍道:
“干坝子村到红庙镇之间有座矮山,挡住了红庙镇的视线。沿着山脚是片宽阔的坝子,再走四五里就到红庙镇。”
第七师参谋长谢逊和陈坤书同为广西人,自金田团营时入伍,是个性情稳重的老兵,与脾气火爆的陈坤书互补。
他看着地图问孙贵松:“孙连长,这山脚能让大军通过吗?”
孙贵松手指地图上的矮山向北一指:“山脚是平整的坝子,向北又是座矮山,坝子最窄处也有一百多米,大部分宽度超五六百米,大军通行没问题。”
西军早已采用西军学堂杜邦教授传授的米制测量单位,所以孙贵松一开口,陈坤书和谢逊便心领神会。
“这里到干坝子村多远?”陈坤书紧盯着地图。
“约二十里。”孙贵松答道。
陈坤书跃跃欲试,望向身材瘦小的谢逊:
“老谢,等明天后续的二旅上来,后天就能行军到干坝子村。咱们能集中六七千人、十来门炮,打下红庙镇不在话下。”
谢逊盯着地图,却没那么乐观:
“师长,打下红庙镇不难。但出发前军长再三嘱咐,对沿途清妖的营寨据点,能巧取就别硬打,最好别引起汉中城清妖的警觉。”
“咱们后勤辎重压力大,经不起消耗。”
陈坤书轻轻点头,眉头紧锁。
此番第三军翻越米仓道北段,需分出一半运力,运输保障全军生存和翻越米仓道所需的粮食、绳索、雪橇架、防冻伤的药材、獾油等物资。
可用于作战的火炮、火药、炮子等数量有限,若前方再无缴获,的确不宜长期作战。
况且现在荔枝道、金牛道、米仓道南段都处于双方对峙状态,第三军的后勤保障全依仗险峻的米仓道北段,即便动员乡民参与,运力依旧极其有限。
谢逊见孙贵松似有话要说,便微笑鼓励:“孙连长,我们西军遵循军事民主原则,你又是一线侦察人员,有话直说。”
孙贵松不再客套:“师长,参谋长,随我们开路的一个李姓山民,或许能帮上忙。”
待孙贵松详细说出计划,谢逊瞪大双眼,嘴唇微张,望着面色平静如常的孙贵松:“孙连长,这么做,你们的安危可没法保障。”
孙贵松语气淡然:“我知道,我会把任务的危险性,跟侦察连的同志们说清楚,让大家自愿报名,同心会员优先。”
陈坤书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孙贵松的肩膀:“你真是胆大如斗,合我心意。无论成败,我都给你们记功,还会有行动配合你的计划。”
“记得完成任务后,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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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庙镇驻守的清军首领参将贾贵,年逾四十,长得五大三粗,鼻梁有道刀疤。
他出身“刀客”,八九年前陕南“刀客”叛乱,他曾率数千“刀客”纵横汉中府数县,威风凛凛。
但随后遭清廷汉中总兵黄金标围剿,走投无路之下只得投降。
此人极会钻营,投降后将劫掠的金珠宝贝,尽数献给当时的陕甘总督、镶黄旗满人高官富呢扬阿。
平时处处巴结,逢年过节礼数周到,因此深得富呢扬阿欢心,数年间官运亨通,隐隐有取代汉中总兵黄金标的势头。
然而富呢扬阿被调离后,新来的陕甘总督易棠,和陕西巡抚吴振棫不吃他那套。
不仅要查他贪墨军饷之事,还严令他冬日带兵出城,配合汉中总兵黄金标,务必在冬季打下米仓道南段的米仓关。
还将他们的家眷全部扣在汉中城,一个侍妾都不准随军。
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贾贵虽满腹牢骚,却不得不从命,否则易棠这心狠手辣的老夫子真会上报朝廷,抖出他的丑事并砍了他。
于是十月下旬,他随黄金标进驻红庙镇。十一月初,黄金标率清军大队攻打米仓关,他成了红庙镇清军最高首领。
大雪封山,他认为西贼不可能翻越米仓山来攻打汉中,且前方黄金标与米仓关的西贼对峙,并无大战,日子过得十分无聊。
一日红庙镇逢集,他在街面上看到两个贩卖山货的山民女子。一个是四五十岁的妇人,另一个是十五六岁的小娘子。
这小女子虽出身山民,却生得美艳动人,眼睛如山中清泉般清澈,脸颊泛着山花似的红晕,乌黑长发编成一条大辫子。
看见在街面骑马的贾贵,她像受惊的兔子般躲开了去,故而引起了贾贵的注意。
贾参将毫不客气,当场扔给妇人两贯钱作聘礼,将小女子掳入住所,做了他的第九房小妾,任那妇人哭嚎哀求也不理会。
过了几日,那妇人带着丈夫,一个四五十岁的李姓山民,到红庙镇求告。贾参将颇为“豪气”,赏了俩夫妇一贯钱,派亲兵将他们赶出镇去。
此后这夫妇不敢再来打扰。
小女子性情泼辣,誓死不从。直到贾贵威胁说知道她家在哪、父母是谁,再不从就杀了她全家,并将她赏给下面兵勇糟践,她才收敛性子,勉强屈从。
到了腊月十七傍晚,暮色裹挟着铅灰云层压向大地,寒风从北面呼啸而来,鹅毛大雪倾洒在汉中平原边缘。
风卷着大雪横冲直撞,远处的矮山化为一团团起伏的灰影,模糊难辨。
官道积雪两尺多厚,宛如老天不忍目睹世道的血腥,用一层纯洁的白毯,将世间肮脏的万物覆盖。偶尔有枯草尖从雪壳下刺出,转眼又被新雪掩埋。
路边的老榆树被剥光了枝叶,嶙峋的枝干挂满冰锥,在风中叮咚作响,仿佛是老天为乱世中千万无辜亡人吹奏的镇魂曲;
又似从地狱里爬出的黑白无常,在收割恶徒性命前发出的嘲弄声。
此时,红庙镇外清军营寨外的道路上,走来七八个山民,拖着一张雪橇。雪橇上放着一只肥硕的死野猪,领头的正是贾贵的便宜岳父李老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