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那柳明雪手上并没有红色的斑点。”齐常益用食指敲着案几的边缘,突然插话。
“这正是我要说的。”齐云舒也觉得此处奇怪,照理来说,那红色斑点应该是胎记,怎么可能突然消失。
齐云舒续了一杯茶,倒茶的动作有些急,溅出几点深褐茶渍在素绢袖口。她下意识用拇指摩挲着袖口绣纹,柳叶眉紧紧蹙起。
“她到了柳家,对柳宗承说,她小时候生病,有一个江湖游医帮她治病,说她在娘胎里中了毒,才会在手心出出现了红斑。游医帮她解了毒,红斑就消失了。而后那十几年前的道士又突然来了柳家,和患上失心疯似的,非说柳明雪是邪祟,柳承宗就怀疑,这一切是蔡氏的计谋,甚至打算休了蔡氏。”
“依我看,柳明雪的母亲多半是害柳夫人难产的元凶,道士第一次来柳家是蔡氏请来的,为了报复柳明雪生母,第二次应该是柳明雪借着蔡氏的名义请来的。物极必反,她利用的就是这种心理。”萧维雪见惯了王府的勾心斗角,这些手段都是那些妾室玩剩下的、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一眼就能看穿。
“还真是一石三鸟。”阮眠霜已经能断定,今日在柳家见到的柳明雪是冒名顶替的假货了,“依我看,抚养柳明雪的叔叔多半死于非命。”
“这便不知了。”齐云舒没打听到这方面的消息,柳家已经在京城没落很久了,也就是柳宗承出息了,其他人还是老样子,哪有人会关注一个白身的死活?她从袖中抽出一方素帕,慢条斯理擦拭方才溅湿的袖口。云锦帕子掠过金线绣的缠枝莲纹时顿了顿,“柳家已经在京城没落很久了。”
“所以,那镯子有何特别,她非要引导我们去查那镯子?”阮眠霜真想不明白,她总觉得,那些人的想法太让人捉摸不透了。
齐云舒疑惑:“什么镯子?”
齐常益把断掉的玉镯展示出来,指着誊写的聘礼单上的名字:“应该就是这个镯子。”
“看这镯子的样式,应该是几十年前的老物件,我记得,我祖母就有一款和这类似的镯子。”齐云舒面色有些难看,金镶玉耳坠撞在瓷沿上叮当作响。她重重放下饮了一半的茶盏,白瓷底在檀木案上刮出刺耳声响。
别人家聘礼中松开的镯子都是新打磨的,哪有人送聘礼送这种老东西?孙家的吃相也太丑陋了。偏偏国公府还不能计较,一旦计较,孙家死咬着,他们送的是传家宝,国公府有理也没理了。
真是忒恶心人了。
“几十年前的款式吗?那应该是德宗或是仁宗时期的东西了。”萧昀凌略加回忆,却想起,自己是先帝遗腹子,父皇离世时,母后还怀着八个月身孕,那些旧事哪里知晓?
萧维雪忍不住吐槽:“别查到最后查出个‘灵宗后人’。”说话时,她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腰间羊脂玉佩,映得狭长凤眸愈发幽深。
“还真有可能。”萧昀凌想起皇兄邀请了许多皇室宗亲参加母后的生辰,怀疑此事引起了那些藏在暗处的人的注意,“指不定,他们想玩一出金蝉脱壳呢!”
“朝廷连他们是谁都查不到,他们还玩金蝉脱壳?”齐常益听了这个猜想只觉得荒谬,可他毕竟是白身,雍亲王的发言再荒谬,他也不敢想明面反驳,只能在心里吐槽后道,“或许我们该换个思路。”
阮眠霜却换了个角度,从前与其他商号对打时,她总会习惯把自己放在对方的立场上思考问题。她抓起茶壶给自己续茶,滚烫的茶水溢出盏沿,在案上蜿蜒成一道褐痕。她盯着那道水迹低声说完后半句,眼珠不安地滚动了两下。
阮眠霜将青瓷茶盏在案上轻轻地转了个圈,盏底与檀木摩擦发出细微吱呀声。她盯着盏中晃动的月影,忽然屈指弹在盏壁,冷声道:“我们不知道他们谁,可他们也不知道,我们是什么时候发现了异常。假设他们真的是要金蝉脱壳,那就说明,在他们的认知里,我们比裴隽牵扯出庶吉士案时更早发现他们的存在。”
“那就是税银案和私盐案了。”萧昀凌的思路豁然开朗,两个案件里无法解释的疑点一下子通达了,可又萌生了新的疑点——
季平安之死是人为吗?
“诶,总有一些解释不通。”
“说不定,那些人内部就存在意见不统一。”阮眠霜根据阮妙文提供的线索,合理地猜测,“假设那些幕后之人中的一部分背叛了他们,想要借助朝廷的力量将他们清算,税银案和私盐案都是叛徒搞出来的呢?他们隐藏了这么多年,没有人发现,为何突然露馅了?诸位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依我愚见,他们分裂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个猜想很大胆,又很现实。
那些人对朝廷的渗入极深,极有可能提前庆祝成功。
但皇位只有一个。
为了这个位置,他们相互算计、反目成仇也不无可能。
人的劣根性永远如此。
不管外部环境怎样恶劣,内部的斗争也永远不会停歇。
萧昀凌的视线缓缓地落在了阮眠霜脸上,他有些好奇,一个女子为何会把人的丑恶洞悉得如此之深?
“他们内斗,这对我们而言,或许是好事。”
“也不一定。”阮眠霜摇头,每一次派系斗争,都会诞生一批死忠。派系斗争的牺牲品大多是炮灰,能够留下的大多是精英。
“这也不是我们能管的。”萧维雪转头看向萧昀凌,眼眸中带着说不出的凝重,“皇叔,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万年县是唯一的突破口。下个月是太后生辰,我们必须在此之前彻查万年县之事。等到生辰时,皇室宗亲涌入京城,我们谁都不能保证他们之中有没有混入居心叵测之人,会不会发现端倪。”
“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