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中已经布置了各式的彩灯和雅致的桌椅,遍地、满桌、随处可见的鲜花。在一旁架起的射灯,将花园照得亮如白昼。
各式花中,玫瑰是主花。鲜艳惹火的颜色,配上布景靓丽抢眼。
我跟他走过装饰百合和玫瑰的巨大花环,忍不住诱惑般地停下,手不自主地抽出一朵,放在鼻下深深一吻,为它的香气陶醉。
记忆中,除了婚礼,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花团锦簇的景象了。生命中灿烂惊人的美好,往往滞留在某几个片段。
浪漫不是随身之物,也不能在岁月的长河里永远经久不散。生命的璀璨只是一闪即逝的宝藏,适合回味和珍藏,平实的幸福才是永恒不变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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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身旁偷看我的神色,居然目光变得迷离起来。我扭头看他,见到的是柔情似水的眼。
“这么喜欢花?”他沉声问,声音有着暗哑的磁性,似乎带着某种疼惜。
触景生情。记忆中,他从未送过我花。
即使是那样刻骨铭心的爱情,也失去了鲜花的陪衬。没有玫瑰的爱情,还算是爱情吗?
我猛然摇摇头,提示自己要清醒:
我怎么了?怎么又会去想这个问题?
他打断了我,突然轻拉我的手,“来,我带你认识志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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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将目光投向他所指的方向,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的正统舞男朝我飞速地过来。
这个头发梳得油亮、面色白皙、神情间稍显稚嫩,但眉眼和南正安极为类似的小伙子,就是权涛口中的‘烂人’?
他当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走到跟前,先叫了他一声‘哥’,然后再正式跟我打招呼。
“廖姐!欢迎光临!”
我“哦”了一声,扭头看看南正安,他正偏过头来看我。从他的神情中可以看出,他对这个弟弟满腹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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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志林也一副心知肚明的表情,看看我又看看他,似乎跟他之间有着什么秘密似的,交换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眼色。
“忙去吧!”南正安沉声吩咐他,拉住我的手要离开。
“那好,廖姐您玩得高兴!”他眼里飘着古怪的笑意,闪身而去。
这个男孩子,也不过二十四、五岁,但满脸踌躇、少年得志,这种风头,看来也不是福事。
我正在沉思,南正安出言点醒了我,“在想什么?”
“没事。”我正说着,一个穿礼服的waiter经过,他拿起了两杯酒,将一杯递在我手里。
我下意识地看看自己。我有孕在身,不能喝酒。但是,对着他那沉暗稳重的脸,我又无法对他突兀开口,说这样女人家私密的事。
索性手里握了酒杯,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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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有他必须要见的贵客,他带着歉意安排我,“你自己随便转转,我过一会儿就来。”
又不放心地看我一眼,“别乱走。”
我乖乖地点点头,看他离开,转身走到门厅的长廊下,斜倚上汉白玉雕琢的栏杆,将酒杯举至齐眉,睁大眼好奇地看靛蓝色鸡尾酒摇晃。
过往的人,每个面孔都模糊不清,女人涂着鲜艳欲滴的口红,穿着坦背露肩的晚礼服。事隔十年,那只有在灯红酒绿的场所、才会涉足的春光乍现,现在在上流社会的招牌下,明目张胆地玉体暴露。
音乐响起,悠扬在声色犬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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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影子都模糊地在眼前盘旋,恍惚的梦觉和着情调独特的光影,在身边围绕;等在不易察觉的角落里,婷婷优雅地站立,却被舞乐齐鸣弄得心神激荡。看着众生歌舞,平凡的另类置身其中,也许会更显得孤独。
微微的风撩动裙摆,柔柔地划过肌肤,晶莹的酒在透明的杯中,碰撞出迷离的脆响;太多繁华的粉饰,虚伪的微笑……混合着酒精、弥散在空气中;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我一瞬生出错觉:世界似乎没有变,它依然姹紫嫣红,被虚伪和人生的迷醉笼罩。
它一如既往和着某些人的成功、某些人的心碎,带着欲望周旋于奢靡的上空,它从不曾改变人生百味的初衷。
那么,究竟是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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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冷风吹来,山间夜色宜人,我滴酒未粘唇,从waiter托盘中换杯橙汁。
走出喧闹,将寂静的身子影笼罩在月光的阴影下。轻捋风吹乱的发稍,信步穿过庭院,大门的铁艺旋转着伸向天空,天上有稀疏的星,映衬在辉煌的路灯里。
将玻璃杯放在路边,里面还有橙黄色的液体。高跟鞋让我疲累,远离人流如潮的热度与喧嚣,不假思索地坐上马路牙子。
这里,只有这与众不同的清净,会让我感到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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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身后的脚步匆匆。我扭头看到是他,心上泛起淡淡的暖意。
夜凉如水,我不自觉地身子打了个寒噤,小声地打个喷嚏。
身后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他,这点小小不适,哪能逃过他的眼睛。他脱下西装,从身后,轻轻地覆上我的后背。
似曾相识的一幕,重聚我的心底。昨日长风,终归在今日就地重歌。
这么自然而然,毫无预兆和理由可讲。那漫长而又煎熬的十年,此刻幻化成光阴如梭,他为我披衣的动作,就像发生在昨天那样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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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我身边坐下。
我们两个,看起来都是上流社会的败类。没有人象我们这样,用这样优雅高贵的着装、浪费在马路牙子上。
但他,举动和我相同的庸俗。
我扭头看他一眼,神情平静。
星空明净,可以见到北斗七星和北极。熠熠的亮光,只衬得夜空更为深邃。深不可测,一如我身边这个男人,举动、意图极度隐秘。
忽然涌起深谈的兴趣,这样安静的寂夜,天上星光如同秉烛夜谈的烛光,适合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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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吗?我考上大学那一年,还去找过你。可是岳惠说,你去了新疆。”
“哦?”
他故作平静,但能清楚感觉到他压制着因为意外,内心情绪突然的起伏。
那刻骨铭心的心碎虽然真实,但毕竟遥远得令人感到虚幻。
摇摇头,决定不再去想,嘴角牵出洒脱的笑,问,
“那里好吗?”
他沉声、含了真情,“我喜欢那片土地,在那里生活的人,多少有些血性。有一种东山追虎、西山追狼、戈壁滩上追旋风的执着和勇敢。特别的氛围中,人们生性自我,喜欢冒险,不喜欢稳定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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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我淡淡扬眉,“这我倒真不知道,我一直觉得:那是个不毛的荒凉之地。”
“你说的也是事实,但那只是一面。不走出去,就永远对未知事物带有偏见。新疆的变化很了不起,说出来你都不信。他们的企业很容易国际化,有很多民营的企业,发展速度很快,而且个个都很强。”
我认真地听,暗暗心生敬意。我现在的生活,庸俗日懒,思维和视野非常局限。他带给我对这个世界的了解,真是有新意,给我展现了与平日生活截然不同的景象。
“中国十大富豪榜上总会有新疆人的名字。《新财富》公布过2002年中国资本市场100名富豪榜,新疆就有7人。他们个个都是亿万身家。这在西部并不多见,也让人意外。但,这就是事实。”
“你呢?”我突然出言,“你又是怎么变得这么有钱?”
他突然收了口,看我一眼,面上有难言的矛盾之色。
“我不能说。”
“为什么?!”我不甘地追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你想隐瞒什么?”
他口气决绝,脸色强硬,“我暂时,还不想说。”
我腾地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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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心里被他的这种有所保留的拒绝,刺得隐隐生疼。他不肯将他的世界展示给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调查、跟踪我、处心积虑地要和我重拾旧情,却对我隐瞒、对我回避实质问题,一点儿都不坦白。
难道?他接近我,真是为了天龙所说的那笔大生意?
我真是可笑,被人玩弄股掌之上,却还在这里自梦回忆、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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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谁?
今日的身份已经与他有万丈鸿沟,这个现实无法跨越。
我应该站在我丈夫的立场上,逃离他的身边。而不是在这里,为他某个温柔又刻意的举动暗暗神伤,傻傻地动心沦陷。
这不是适合我、属于我的舞台。我该走了,我该离开。
好奇心,是最愚蠢的东西,它从来自不量力,是拿定力和忍耐力开玩笑。偏偏我,是一个容易动感情的人,真是无能。
淡淡地语气,不想让他反感,却也透着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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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晚了,我想回去。”
他神色中倏忽现出强硬,连带得语气冷然,“别走了。”
我讶异,他一直温和有度,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怎么,我满心信任前来,不想却是场鸿门宴?”
我冷嘲热讽,温婉语气里暗含怒气,不愿被他所制。
他站起,直面我隐隐的怒容。痴痴目光中露出一丝不舍,却显而易见地,似乎做了某种让步。
“天晚,路不好走,你又不认路。”
理由倒真是一大堆,但我相信哪一条,都只为了某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谢谢你关心,不过,我开得回去。”
一句话,我们的目光针锋相对,互不让步。
噎得他闭了嘴,讪讪地笑,“那走吧,我送你。”